第 15 章
徐州城戒严,来往盘查严苛。
柳素瓷坐在马车中,面上遮掩着白纱,车厢槅窗封死,那男人坐在前面驾车,车帘仅透出细小的缝隙。
她听见守城兵卒盘查的声音,不知在对何人说话,语气恭敬无比。
稍许,车马出城。
马蹄踏地,时而有几人谈笑低语。那声音熟悉,她似乎在何处听过,素白的手不动声色地拨开车帘的一角,微弱的光线钻入,透过那道缝隙,她眼眸向外瞄,这是一行商队,银环男人打马在前,身边跟着几个服侍的下属小厮,是他们在说话。
柳素瓷一眼认出,那银环男子就是在肃宁时收租子的,她眼神侧探,瞥见斜靠着车门的男人,一袭玄色缂丝圆领袍,足下一双乌皂靴,宽刀搁置在腰侧,松松握着缰绳,姿态懒散随意,不知这男人又是怎么和那伙人认识来往的,瞧这情形,定不是一两日了。
她眼风冷冷一扫,那男人却比豹子还灵敏,头也没回,大掌忽地一抬,车帘缝隙遮掩住,再不见光亮,
柳素瓷暗暗咬牙,心中不知给他记了多少笔账。
……
上了官道,孙行免回身道别。
他斟酌一番,一双吊梢眼从未有过的赤诚,“三哥若无处可去,不如跟着小弟,小弟定不说保三哥封官加爵,仕途亨达,定能让三哥吃香喝辣,一生富贵。只要有小弟一口汤喝,就有三哥一块肉吃。”
霍钊含笑,拱手辞谢。
孙行免仿似十分遗憾,入了官道分别,依旧不舍地向那辆马车遥望。
幕僚道:“公子既要他绸缪,何不将人直接撸来,他一人怎敌咱们这些兄弟。”
孙行免摆摆手,“他之能远在我等之上,这等粗暴手段只会适得其反。”
那厢霍钊调转马头,向北而行。
远处的人声消散了,柳素瓷坐在马车里,并不知外面的情形,隐约听见他们好似道了别。
竟真的离开了徐州。
她深觉这男人是否有通天的本事,连那等宵小之徒都能结识,且与之为伍。
“掀帘透透气。”
霍钊一腿屈在车轼上,扯着缰绳道。
那车帘半晌没动,他侧头看一眼,又过半刻,才慢吞吞打开,知她是故意与自己作对,屈指勾勾鼻骨,失笑出声。
柳素瓷露出小半张脸,向外看去,不知离了徐州城多远,茫茫旷野,似无尽头,山随平野奔入大荒,独剩马车一点。
“蛇鼠一窝,坑瀣一气。”
霍钊唇边漾开笑,“还会骂什么?”
柳素瓷眼刀子剜他,“天下乌鸦一般黑。”
说完,蓦地撂下车帘,坐回了车厢。
……
“过去这么些天了,也不知大当家的可带柳姐姐出城否。”
小七耐不住性子,在客舍门口走来走去,过一会儿就要向外向往一眼。吕金子揪着他的耳朵上了二楼,“整天贼眉鼠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咱在这干啥?”
“疼!好金子哥,快放手!”小七栽歪着身子,耳根火辣通红,差点揪得掉下来。
芸娘上前劝道:“小七是担心三哥,金子哥就别责备了。”
吕金子放手,小七揉着耳朵,一溜烟躲到芸娘身后,“还是芸姐姐通情达理。”
吕金子粗硬的手指点点他,“出息!”
“粗人一个,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道空慢悠悠摆弄折扇,撇嘴嫌弃。
吕金子暴躁反口,张贺从中劝和。
一屋子吵吵嚷嚷。
端菜的小厮见此情形,一时在门口犹豫不决,不敢进来。他见得军匪多了,一听屋子里奔雷的嗓门,霎时不敢乱动。
芸娘掩笑,她与这伙人早就相识,倒是不觉惧怕,反而习以为常,见那小厮踱步,拉着几人小声,让客舍端酒肉进来。
吕金子骂骂咧咧地落座,道空不紧不慢地坐到他一旁,啧啧道:“带气儿吃饭可不好,金爷还是先消消火吧。”
这俩人三句不吵就难受,张贺便道:“若大当家的在这,看你们敢不敢。”
道空果然不说话了。
小七道:“不知三哥何时与我们汇合。”
吕金子灌一口酒,往嘴里塞肉,“那娘们狡猾着,让三哥治治也好。”
门外,这句话不偏不倚叫柳素瓷听得清清楚楚,她脚步一顿,霍钊推门的手顺势稍停,侧眼去看,隔着一层白纱,女子的面目看得并不清楚,他却能料想到,此时她必然是双目既亮又冷,在兀自骂她了。
他敛起笑意,推开门。
“三哥!”
小七眼睛一亮,先叫出声。紧跟着其余人也纷纷落筷,摆了交椅,让小厮拿碗筷,多要了两碟羊肉,两壶好酒,簇拥着霍钊坐到主位。
芸娘则摘了柳素瓷的帷帽,引她坐去了自己身边。
“三哥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小七就要亲自去徐州寻了。”
吕金子摆摆手,“毛还没长齐的小子,你去是给三哥拖后腿。”
他一面说,一面打开酒壶,往碗里倒酒,恭敬地放到霍钊手边。
霍钊接了酒,抬手,酒碗端到半空,其余人也举起杯盏,柳素瓷冷着眼,自顾夹菜。
没人管她,热辣的酒水下肚,霍钊抿抿嘴角,道:“近日如何?”
“三哥放心,哥几个轮着守夜,并无异动。”
张贺办事沉稳,霍钊点头,又问了几句话,都一一答了。
“三哥,咱啥时候走?”吕金子问。
柳素瓷听到这句,夹菜手顿了下,只一瞬,仿似没有听到,嘴中慢慢咀嚼。
“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动身。”
大当家的发话,没人敢不从,俱是齐声应答。
饭毕,芸娘引柳素瓷去了客舍。进城时不见门匾,也不知这地方叫什么,客舍要比肃宁好上些,自是比不过国公府,仅仅勉强。
那男人带她赶了一后午的路,脚程快,道路颠簸,柳素瓷休息才觉半边身子都散了架,她低低骂过一声,那人脸皮厚,浑身的浪荡不羁,便是她如何骂,他都装作耳边风了,骂是无用,须得自己想法子才行。希望郭净不至于太过糊涂,能给父亲传信,告知自己的行踪。
……
徐州城,州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