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怕,不怕,没事的,老公在呢……”
仿佛这几个词是一个咒语,只要他一直说,所有的恐惧和伤痛都会消散。
可是没有。
伤痛不但不曾退散,甚至加倍锐利。后半夜,黄蕾在蒋鹤翔的怀中汲取着力量,鼓足勇气将一切和盘托出。事情讲完,卧室中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黄蕾以为丈夫已经睡着了。
就是这时,她听见丈夫问她:“你留存了证据,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说得轻巧。这些年她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手里过了几十起强|女干案,有的人被惩治了,有的人因为证据不足,疑罪从无被释放了,有的人质疑受害者故意引诱,伺机敲诈,法律里最庄严的程序中行走的是最荒诞的案件。
从法庭走向监狱的,是罪有应得,从法庭走进阳光中的,却并非完全清白。
那些受害者被陌生人指责不检点,被亲人说丢人,被伴侣嫌弃,仿佛人格都低了一等,她怎么敢赌?
就算赌赢了,她又怎么面对自己的女儿?
就像蒋苗生说的,她赢了又怎么样?女儿和丈夫还是会听到闲话,她也还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三道四。
不如当做被狗咬了一口,拿着钱就此忘记。后半辈子,她谁也不告诉,一个人默默地吞着苦果,最后干脆腐烂才好。
黄蕾疲惫的声音十分微弱:“我不想报警。”
“还有其他证据吗?”蒋鹤翔轻抚她的脊背,传递着安慰,“别怕,交给我就好。没事的。”
“我不想报警。”黄蕾这么说。
沉默片刻。
“你在怕什么?”蒋鹤翔沙哑着声音,语气尽量轻柔地问。
又是片刻的沉默。
“你还记得05年你经手的那个案子吗?”黄蕾轻声道,“一个17岁的小姑娘,为了不被继父卖掉换儿子娶媳妇的钱,辍学在宾馆当服务员,被老板强|女干了。她报警了。但所有人都说她攀龙附凤,想要当老板娘才勾引他的。连平时帮她最多的那个同事都说她有心计,不安分。”
“证据没保留,警察不信她,事发时她昏过去了,身上没有反抗伤,就是这样,她被周围人整整戳了三年脊梁骨,才在老板第二次犯罪的时候抓了他现行。”
蒋鹤翔隐约知道妻子在暗示什么,他喉咙发紧,语不成调,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会成功的。”
“我又有几个三年呢?”黄蕾声音缥缈,“你又有几个三年?女儿又怎么挺过一个又一个的三年?”
“算了吧。”黄蕾说。
蒋鹤翔静默了。
他揽着妻子温热的躯体,却觉得自己全身发冷。他是个检察官,他熟记法条,他经手过很多案子,他有丰富的技巧来防止嫌疑人狡辩,他对证据和逻辑链很敏锐,他不止一次觉得诚实和正直是他性格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可这些都没用。
在他的妻子遭遇侵害以后,他甚至不能为她讨回公道。
蒋鹤翔将妻子抱到床上,关上灯,搂着她在黑暗中一同煎熬。
……
第二天中午,蒋鹤翔刚把菜端上桌子,第十三通电话打进来了。他面无表情地掐掉。
“怎么不接?”黄蕾从卧室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领导打的。”蒋鹤翔毫不在意,他甚至还扯了下嘴角,笑了笑,“八成是问我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饭来了,去洗手吧。”蒋鹤翔摆好筷子,轻声催促。
黄蕾没动,她看着蒋鹤翔苍白的脸色,只说:“既然不去上班,那下午就补觉吧。”
“好。”蒋鹤翔没有意见。
没一会儿,两人坐下,菜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糖醋小排的甜酸味儿引人食指大动——可没人动筷子。
蒋鹤翔咽了咽口水,他深吸一口气。
黄蕾的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她抬起头,也深呼吸。
“我们报警吧。”两人同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