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和三十三岁
时间都忘了,滔滔不绝地跟他讲起来:“这工作我原以为不难,其实弯弯绕绕的门道也挺多……”
这是个她不曾踏足过的世界,里面的人过着她不曾预见的生活。匪夷所思的,难以置信的,脚踏实地的……真真切切的。
“客人剩下的菜,有的没怎么动过,她们就给自己加菜了,我不愿意吃,一来二去的,她们也不喊我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孤立,反正我倒是没什么,我不在意这些。”年依说。
“还有一次,那会儿我还在培训实习期,给一位太太刷会员卡,业务不熟练,金额忘记扣减了,她那笔消费顶我一个月工资还多,主管打电话过去说尽好话人家也不肯再跑一趟来刷卡,我都做好了被扣工资的准备,一个月不够就扣俩月呗,是吧?总得有点担当。后来主管找洗浴城那边的那个小马哥摆平了,小马哥跟那人打过的交道多些,当然也磨破了嘴皮子才把人请回来的。他主管的那个部门吧,上班晚,下午才开始营业,来了总是先到餐厅这边晃悠一圈,开始我以为他对我有意思呢,想着不知道人情怎么还,话怎么说清楚,都上火了,后来才知道他是跟我们主管有一腿,我实属自作多情。不过那个小马哥,真不像什么正经人,手底下管的人也都跟他一个路子的,有一回中午太热了我就趁休息去洗浴那边冲个凉,你猜我看到啥,那里边搞接待的那些女的,穿的都是透明的纱,我的老天爷,裤衩就前面一片布,后边一根绳儿,那布料还没有我巴掌大,我都不好意思看。”
吕翎翰包容地笑着,看着她一张小嘴开开合合,因为岗位要求涂了口红,妖娆的红色,在她脸上偏显不出一丁点的艳俗,甚至把那种遗世独立的气质烘托得更深刻了。他被她葱白似的手指头捅了两下,听她悄声问:“咱们集团还有那种业务吗,就是你懂的,那方面的,业务。”
“这我倒是知道一点。”吕翎翰没像她那么遮遮掩掩,只是寻常音量陈述:“他们不在酒店里搞名堂,看上哪个,都是领出去,要出事也和酒店没关系。”
年依那主人翁意识又上来了,担忧地说:“那也不安全吧,万一有人举报呢。”
“KTV洗浴□□那些都是年程柏那边产业,你叔不方便动,你们家上下都有关系,根基深厚,这么些年也没出过什么差子,就睁只眼闭只眼,你少掺和,听到没?”吕翎翰告诫。
年依若有所思,慢腾腾地点了点头。
“别瞎操心了昂,想想自己一个月挣几个子儿。”
年依:“我怕他出事,现在都讲法治社会,和谐社会。”
吕翎翰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他能出啥事,这些年打擦边球的人还少吗,没见谁进去了的。”
安全门被打开的声音,消防楼梯进来了别的人,年依背过身去,等人下到楼底,才又问:“你在法务部听到什么风声没有,我听他打电话提到什么我们虽然负债高,但没有不良资产之类的,我不太懂,是出什么事了吗?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她那天听年时川接电话,真的有点担心,那些词汇对她而言都太陌生了,直觉上不是什么好事情,她一度后悔没有好好学习,变成了个对社会、对他都没用的人。
吕翎翰笑她大惊小怪:“他能有什么麻烦,当年你刚来那时候,那么棘手的情形,我爸几乎都以为万年要玩完了,他还不是摆平了。”
她将信将疑,忽然抬起胳膊看了眼腕表,“糟了糟了,光顾着和你说话,晚了这么多,我死定了。”
见吕翎翰也盯了一下她的手腕,边走边解释:“你也知道我现在那工作是个什么环境,你送我那块表我恨不得租个保险柜锁起来。”她换了一块西铁城复古小方表戴,一千出头,就她目前的收入来说,也不便宜了。
高跟鞋叫她踩得叮咚响,餐饮部的工装是墨绿的金丝暗纹旗袍,保守古板的款式都没能埋没她姣好的身形,她按着旗袍大腿外侧开叉的布料,两条腿飞快地倒腾。吕翎翰一边叮嘱她慢点走,一边说:“送你的东西,你说了算。”
吕翎翰和她不在一栋楼里上班,送她从安全楼梯出去,两人就分开了。年依回到狭长的黑色理石吧台后面,那里是她工作的岗位。对班的女孩子叫冯彦彦,没有摆出预想中的臭脸,年依见她正在给一位先生开具发票,她记得那人,是酒店常客,某传媒公司的一个小经理,常在这订位设宴,每次报销单的金额也是与实际不符,每次也都是找冯彦彦开发票。年依虽然工作时间不长,也知道这里面是有好处拿的。
许是以为她是新人看不懂什么,就算看破也不敢出去乱说,冯彦彦干这些事时没刻意避着过年依,最明目张胆的一次,是临近元旦,一些公司频繁在酒店开会,提供的自助餐也是不计数的,她眼见着冯彦彦在钱箱的餐费里偷拿了一点现金。
这些她还没和年时川讲过,讲了也算越级上报吧,想到这她就想笑,越级越到食物链顶端去了,谁能想到呢,冯彦彦要是知道还不气死了。只是她从上班以来还没和年时川碰过面,来万年报道之前,她就租了房子,搬出去自立门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