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诺
己这个天子只要不听取他的谏言,就成了孤行独断的昏君了。可如今,他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高居皇后之位,他好成了皇亲国戚。那还谈什么两袖清风,说什么淡泊名利?
可他不知,太后起初向华成筠谈及这门婚事时,是被婉言谢绝的。若不是蒋太后再三说和,懿旨难违,华成筠是断断不肯让自己视若明珠的女儿入宫的。他知道朝廷险恶,清楚深宫似海,不愿自己的一双儿女也陷入权力争斗的巨涛洪流当中。
华卿语仰直脖颈,登及语如连珠地答道:“凭什么君王就不会有错?清正才博如高祖,还亲贤下士、从谏如流呢!纵使您再睿敏,也有识错人的时候。”
李君策听后竟难以自制地清声一笑,她这话虽是反驳自己,听来却又有几分受用。她竟拿高祖作比,明是辩驳,暗是捧赞,如此圆滑机巧的回答倒令他有些许意外。
他未生怒意,只挑眉问道:“既然是朕误解了你,那你倒自辩给朕听听,看朕信与不信。”
华卿语坦率说道:“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你若真视我为贪名慕利的女子,我争辩又有何用?所谓失斧疑邻,疑心愈炽,你岂会信我?”
李君策听得如此辩驳,又猛想到她爹清高的做派,不禁心生三分厌恨。他目光沉沉地冷斥道:“不愧是华中书的女儿,诡辩之术也是家承一脉。你且不需自证,竟反成了朕顽固不化、狐疑多心了?”
华卿语一收此前的怨色,双眸脉脉地注视着李君策,语气轻缓地问道:“你,当真记不得我?我答应过你,有朝一日,定要辅佐君主、尽忠为民。”
李君策霎时怔愕在原地,他将目光凝滞在华卿语身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晌。翩然一瞬,眼前女子的倩影与记忆中的公子身形重合起来。他忽忆起,三年前,在学子广聚的四方驿馆内,与她因缘结识。
华卿语瞧着他似是恍然的神情,便如温润公子般谦恭一笑,刻意将嗓音压低些道:“在下姓花,名臣言,家中行三,人唤‘花三郎’。”
“是你?”李君策不禁失措,随即喜悦地轻轻一笑,接叹着道,“你竟是女儿身?还是华中书的千金?”
华卿语率真地点了点头,眉目温柔地低嗔道:“我还以为,你早将我忘却到九霄云外了呢!”
李君策不可置信地微摇了摇头,慨然长叹道:“难怪,难怪你这狂傲不羁的样子如此眼熟。又难怪这两次科举金榜上,朕竟觅不到你‘花臣言’的名字。”他唏嘘一声,又问道:“那你入宫,就是因当年许诺的那句话?”
华卿语知他尤记自己的为臣之心,顿感慰藉,答道:“那时一面,听您一席赈灾济民的高策长论,我便认定,您会是一位为国为民的明君。可惜我非男儿身,不得入仕。而今入宫,只求陪您一起,建河山万里,求盛世太平。”
李君策顷刻只觉道不清心中的滋味,似有感动,似有欢喜。
他凝眸长思良久,想到自己以往眼中的千金小姐不过都是妆点屋阁的娇花,经不起风霜雨雪,更不知人世疾苦。纵然生得再姣好的面容,也只会做些女红、念些酸诗,每日里梳妆游园,赏花逗鸟罢了。想不到,华家的女儿竟会如此有胆有识,心怀家国。
李君策瞧着华卿语的模样愈发出神,而华卿语因被他这样盯着,也有几分羞涩,不由缓缓地低下头。一室的空气似乎凝滞,难免有几分尴尬。
李君策轻轻咳了一声,似是想打破尴尬的气息。他瞧着华卿语手中紧紧所捧的一本书籍,便借机问道:“你将这书护得如此仔细,究竟是什么?”
华卿语下意识地用衣袖掩起书皮,将瞳子转了一转,犹豫半晌才将书递至他眼前,回应道:“是《鬼谷》。” 这书尽是王者谋略、用人之道,在民间已是禁物,又怎是她一个女子合该读的。她为难地捧上前去,正恐他怪罪。
“原竟如此!”李君策勾唇浅笑着,又道,“你若想读便读,何必遮遮掩掩呢?”
“那,你果真不责怪我?”华卿语试探着问道。
李君策尽是玩笑之意地点点头,轻飘飘地说道:“随你。”
华卿语喜出望外地嫣然一笑,迟疑了良久才又问:“我可以再求陛下一事吗?我哥哥一直想读此书,可民间只存有些残篇罢了。我想抄录了,送给哥哥。”
“华猗竹?”李君策吃了一惊,想起自己曾与这个“混世魔头”见过两面。虽在自己面前他不敢不恭,但仍记着,那华家公子连跪拜叩首时的腰背都是挺得笔直,眉目间总是透露一丝桀骜之气,高挺的鼻梁如寒刀般割分在白纸玉面之上。
他有意逗弄华卿语,便故意提高了声调,佯作苛责地问道:“你倒是得寸进尺了?”
“臣妾不敢,您不允便作罢好了。”华卿语只觉泄气,满是不情愿地回道。
“朕,允了。”李君策清亮温和的嗓音兀地响起,如穿流过冰雪的一溪春水。他话毕便转身离去,宽袖摇摇,黄袍曳曳。
华卿语双手怀捧着书册,默然望着他一步步踱离的背影,杏眸忽闪着如星光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