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树暮云
不知是什么缘故,净渝在当日夜里突然做起了梦。
她梦见自己在不归山的往事。
那天的不归山很冷,寒意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
净渝整个身子蜷缩在床脚,挤成一团,头深深埋进大片松青色间。若是凑近了瞧,会发现松青色外袍笼罩之下的她,在微微发着抖。
她在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被人推开,屋里传来细微的茶盏碰撞的声响。
炉子被点燃,点点星火跳跃着,寒意逐渐退散。
净渝身子不禁颤了一下。
她稍抬起头,半垂着眸,望向茶案上那道修长挺拨的身影。
许是眼神太过炙热和渴望,那道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板一僵,转而长叹了一声,很轻,落在净渝心上,却显得十分沉重。
她发出一声呜咽。
“阿渝。”那人缓步走至净渝面前,半蹲下来,指尖挑起了松青外袍的一侧,“你又拿着我的袍子缩在这儿了。”
他语调很是轻柔,如春风拂面,但略含几分无奈。
净渝把头再次埋进了外袍里。
那人见状,不由得笑出了声。他顺势一坐,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绕过净渝腰侧,从背后穿过,将缩成小团的小人拢至他胸膛前,指尖勾起小人的一缕青丝,打着圈儿。
“阿渝,是我的错,我向你赔个不是。”他吻在净渝的一头秀发上,发丝有他喜爱的花香,沁人心脾。
几番动作下来,净渝早已没了气性。她松开了外袍,头靠在心悦人的胸膛,贪婪地嗅着那人身上传来的竹香。
竹香让净渝立刻想起了春。
雏燕新啼,嫩芽初绽,青衫故人冒着烟雨,只为讨碗春茶。
净渝呢喃道:“可是你要走啊,我不想你走,你走了,就又剩我一人了。”
那人不作言语,只偏头亲了亲净渝的额头,瞧着净渝的脖颈迅速染上大片红晕,耳垂红到滴血。
“阿渝,我必须要走。你是为天下苍生的神明,我是为黎民百姓的将军。”他斟酌许久,却还是如此开口,“昔日你是为了苍生,今日我是为了黎民。”
净渝抿紧嘴,不作一语,手悄悄往下,却被那人的手握住,只听上头满是不解:“为什么总是这么抗拒苍生和黎民?为什么总是这么害怕冬日雪天?阿渝,你不该是这样的。”
话音未落,净渝已然是红了眼眶。她咬着唇角,默不作声轻微偏了头。
那人察觉到净渝的动作,彻底陷入沉默。
就在净渝忍不住开口回那人为何这般的缘由诉说出来时,上头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哼。她感受到那人体内的某种东西似乎在流逝,
净渝忽地呼吸一滞。
她马上要失去他了。
那人静了会儿,缓缓松开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松青外袍,仔细叠好,之后徐徐起身,双手捧着外袍搁于茶案前。
其间净渝不曾看他一眼,不敢看。
方才的片刻温存仿佛是个幻象,幻象背后残酷的现实,他和净渝不过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昔日我出征时,也未见你这般抗拒。”
那人推开门,迎面便是漫天风雪,朔风袭袭。他伫立在那儿,近观屋外的朱栏,远眺山旁的青冢,琼雪。
他实在不懂为何昔日供奉的神明提起苍生是全身心的抗拒。
屋内的抽泣声弱了下去。
“我的玉拿去。”
净渝红着眼命令道:“不准摘下来。”
那人沉思半响,声音略微沙哑:
“依你。”
屋内已然没有了抽泣声。
那人别过头去,似下定了狠心,毅然离去,逐渐消失在风雪中。
半刻钟后,净渝站了起来。她忍着酸涨,扶着一侧的案几,一步一步踱至门前,很快又躲到了旁侧。
半响,她似鼓足了勇气,拼上命,不顾□□着足,一身单薄的红衣,只身便踏进风雪中。
偌大的不归山,茫茫雪海中,只依稀可见一青和一红。
青走得很慢,红亦是。
净渝踩在松软的雪中,艰难地迈着步。赤足被冻得通红,她却觉得脚底极烫,如同踏在火里,火星四处迸溅,沿着衣摆烧上了身。
她似乎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净渝以为这条道路永无尽头。
净渝好累。
所以当她看见一袭宽大的青衫,熟悉的身影出现时,她怔了好久。
“阿渝,你来了。”
净渝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只见青袖口伸出一只手。
“阿渝,过来,我牵着你。”在风雪中的人开口唤道。
随着如泉水般潺潺流动悦耳的声音过来的,还有让净渝忆起三月春色的竹香。
她忍着烫,朝青衫走了过去。
离那人还有一步距离时,净渝停住了脚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往空中抓了两把,随后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阿渝,你是来送我的?”
那人见状不由苦笑,他将厚重的外罩脱下,想给净渝披上,却被她侧身躲闪开。
“一眨眼的工夫,熬熬就过去了。”
他重穿回了那件外罩,笑着揉揉她的头。
净渝快速眨了两下,眼眶通红,蓄了泪光。
“阿渝,等我给你带凡间的话本子”
“阿渝……”
“阿……”
“熬不下去”
净渝打断了他的话,泪水仍在眶里打转,她忽然涩了声,话语间有了几分颤音,“那种日子我不想熬下去了。”
那人沉寂下来,手却还伸着。
“我真的很想与你长生不老。”她陡然笑了起来,泪水沿着鼻尖滑落雪中,“可是不能。”
也不敢。
“你说得对,我是守护六界的神明”净渝轻声说道,“我该为六界除恶,你是我求来的情劫,是劫总该度尽。”
“那你问我神明为何要抗拒苍生,惧怕风雪,我现在不能与你说,若是……若是你能归来,我就和你讲其中的缘由。”
她很平静,只是心如刀割,太过疼了。
那人终于收回了手,背过身:“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