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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离死别。

远处,陆雪燃静静地看着,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

*

那夜过后,方檀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的,只一味地流泪,在睡梦中哭喊着“爹娘”。

陆雪燃虽随身携带有治病的丸药,但恐药性霸道,兼之她于药理一途并不十分了解,所以不敢贸然喂食,只好用一些粗浅的法子治疗。

耐心等了大概三日,方檀才醒。

他大约是十分安静的性子,所以苏醒后,也不吵闹,只一个人于床铺上坐起,抱着被褥,望着窗外发呆。

绿茵葱茏、蝉鸣阵阵,仿佛一场雨便洗净了初夏的燥热。

陆雪燃换了一身装束,她推门而入,见方檀正一个人盯着枝头粉色的合欢花出神,也不出声打扰,只是将方才客栈杂役送上的饭菜搁置在了一旁。

他们如今在江南,已是离一剪细雨楼不远。

从远处看,群山如黛、郁郁青青,近处则是亭台相间,游人如织、络绎不绝。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①

词中所描述之景,大抵如此。

说起一剪细雨楼,江湖中只流传其兴起于百来年前,至于是“何人所建、为何而建”却是一无所知。

这座楼传到沈灿手上,已有七代。

陆雪燃第一次见到沈灿,便是在申屠焕的群妖宴中。

他们一行在那日城破中幸存的人如羊牯一般,有老有少、赤身裸/体地被缚住手脚,脖颈间还悬有麻绳,绳子的另一端在小妖手中,它轻轻一拽,“羊儿”便一只接一只,瑟缩着上前。

沈灿隐在人群中,抚着扇面,他不吃酒,也不同旁人交谈。

因他生得面白俊秀,同那些青面獠牙的精怪都不相同,所以匆匆一瞥间,她便记住了这位举止怪异的年轻男子。

陆雪燃猜想:他最初应当是不想管这类闲事的。

但不知是席上哪句话惹了他不快,令沈灿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出手,且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片刻间,便有数十位修为低下的妖怪死在他的剑下。

短短一夜之间,城内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沈灿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屠尽盘踞渭城一带的妖魔。

“你骨相有异,就这么死掉实在是可惜。”

“要不要同我走?”

她侥幸得救。

然而获救并不意味着苦难的结束,恰恰相反,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开始。

陆雪燃想活,所以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

*

她掰开一块糕点,将细碎绵软的白色颗粒洒在面前一块空地上,不多时,便引来几只饥饿的雀鸟。

有一只绒毛刚褪、圆润肥硕的小鸟,看品种似乎是最普通的麻雀,它扑闪着翅膀停下,犹豫再三,还是低头开始啄食起地上的糕点碎屑。

“陆……陆姊姊,你会教我法术对吗?”

陆雪燃抬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方檀心下犹豫,但仍是开口唤了一声:“陆姊姊。”

这实在是一个新奇的称呼,她前所未闻。

下属称她为“堂主”,言谈举止间恭敬异常、不敢稍有逾矩;方煜唤她“陆姑娘”,普普通通,仿佛二人只是萍水相逢,并无什么交情。

名门正派叫她“妖女”,沈灿连名带姓喊她“陆雪燃”。

姊姊。

陆雪燃并不蠢笨,所以轻而易举地便看穿了方檀讨好的心思。

然而就是这份不合时宜的讨好,却令她的心情愈发复杂。

方檀是故人之子。

论情论理,她都应多加关照才是。

“往后不要喊我‘姊姊’,你同其他人一样,恭称我为‘堂主’即可。还有,你的出身也不可再对旁人提起,你不是方煜的儿子,同扶风方氏没有半点关系。”

似是觉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陆雪燃顿了顿,罕见地有些不自然。

“这是为你好。”

闻言,方檀沉默半晌,终是应下:“好。”

*

芳草如丝,碧水渌波。

将一切处理妥当后,陆雪燃将方檀带回了一剪细雨楼。

隐去其出身,只称是“出游时偶然救下”,充作了自己座下一普通仆役,由管事统领着,教他武功,传他心法。

入门三月,她发现方檀沉默寡言,并不受其余人待见。

那些小弟子常常将最累的活计分给他,天不曾亮,他就要起身,擦拭廊道、打扫藏经阁。

陆雪燃看到后,并没有现身为方檀出头。

她就这样安静旁观着,看他被排挤、被推搡,看他吃力地拎着盛满水的半人高木桶,摇摇晃晃地行走在长廊上,从一头擦至遥远的另一头。

偶尔累了,方檀也会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此时天气转秋,庭院内的枫叶醉红,西风阵阵,残花败叶落满他一身。

陆雪燃仍是远远看着。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或许任晚山猜到了,但他也讳莫如深。

只是有一日,当方檀再次打扫藏经阁,他发现临窗的位置落满红色的枫叶。

日光灼灼,陆雪燃正在翻阅经文,忽然,她抬头问他:

“你可要做我正经的亲传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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