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方檀轻巧跃至坑内,用刀割下了树桩根部的须条。
待收好根须,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倒下的树干,望着那些从树干中飘出的数团荧光,心情有些复杂——
那是古树的精魂,它们如今化作绿光点点,四散在风中,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再次重聚于天地间。
多思无益。
方檀摇了摇头,取出解药喂一旁昏迷的女子服下。
*
树妖身亡后,伽蓝寺的结界亦随之解除。
这座在黑夜中沉寂了上百年的佛寺,终于再一次窥见了破晓的曙光。
暑气蒸腾,草木葳蕤。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轻柔地洒在大地上时——
向年年睁开了眼睛。
她有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眼型圆润,似娇杏,又似初生的小鹿,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单纯。
从昏迷中醒来后,向年年迟缓地坐起身,手一撑,便摸到了身下的黏液。
仿佛是还未彻底清醒,她有些茫然,于是怔怔地抬起手掌,就看见湿滑、透明的液体从自己的指缝中淌下。
“啊——”
她骤然尖叫出声,睁大了眼睛,充满恐惧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被烧焦的枯藤,落了一地的残枝败叶,青砖石上留下的一道道划痕,还有庭院正中央那棵轰然倒塌、了无生气的古树……
直到她的目光触及方檀,停了那么一两秒,才后知后觉地闭上嘴。
“你醒了。”
她听见对方这样说道。
但不待她回复,便见方檀转身,像是任务完成一般,作势要离开。
别走。
向年年心中焦急,想要起身追赶,匆忙间,却被脚下的藤蔓绊地一个踉跄。
她狼狈地摔倒在地,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所披的衣物并不是原本的那件,而是一件月白色的宽松外袍,贴身的衣裙因长时间被酸液浸泡,早就残破不堪了。
向年年当即就羞红了脸,但还是出声喊道:
“这位,这位……公子,请留步。”
她私心选了“公子”这个称呼,只因方才匆匆一瞥间,瞧见方檀长相斯文。
向年年并非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昏迷前的最后一秒,她正要伸手接过茶摊上的一位好心老伯递过来的茶水。
而下一刻,却是天旋地转,昏沉不知世事了。
是茶水有问题?
还是那个老伯是坏人?
她惴惴不安地猜测着,满是惊疑地打量着面前这座杂草丛生的小庙。
会是他救了我吗?
她又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方檀,内心无端萌生了一种期待。
*
见对方停下脚步,向年年这才忐忑上前。
她难得有这般拘谨的时候,左思右想,竟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姑娘有何贵干?”
还是方檀率先打破沉默,他虽皱着眉,但还是耐心问询。
“你……”
向年年望着他,目光一时有些怔然。
她生得娇美,又自幼颇得家人宠爱,所以往来相交之辈,皆对她极尽逢迎讨好之事。
她很想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又怕太主动失了女儿家的矜持,所以犹犹豫豫,最后也只是小声道:
“是你救了我吗?”
方檀眨了眨眼睛。
他的眼神很亮,似雪水清冽,又似寒星璀璨。眼尾却略弯上翘,仿佛一瓣多情的桃花。
双目相交之际,向年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似乎加快了。
“一桩小事罢了,姑娘无须放在心上。”
他仍是这般冷淡。
闻言,向年年有些失落。
见方檀还是要走,她思量再三,终于说道:
“你……知道白玉京吗,就是南海仙岛白玉京。”
“我的家就在那。”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①
白玉京并不与大陆接壤。
它坐落于南海的一座岛屿上,常年云气氤氲、仙雾缭绕,叫过往的船只无法轻易辨别其踪迹。
又因岛上盛产一些名贵的药草,如龙血草、地心火芝之类,是滋补气血的上佳之物,所以与药王谷是世交。
同大雪封境、与世隔绝的天山昆仑一样——
白玉京是这个世上,最神秘的去处之一。
这边,向年年仍在继续:
“你救了我,姑父肯定有重赏,我表哥也会谢谢你的。你知道我表哥吗,我表哥姓徐,他叫徐幼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