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子之矛
甄嬛轻轻一笑,淡然道:“不过是让他明白谁才是掌控后宫命运的人罢了。岐山王这一辈子都独善其身,不料一把年纪了反而走到这趟浑水里。可惜幕后之人下的手太重,钦仁太妃怕是时日无多了。”
“究竟是幕后之人下的手重,还是你下的手重?”眉庄揶揄道,稍稍安心,目光转于观看茶杯上精致的蝶恋花纹路。
甄嬛微微一愣,旋即漾开一朵微冷的浅浅笑意:“眉姐姐这话可错了。这次可是太妃先中剧毒命不久矣,嬛儿不过顺势而为。自然了,即便太妃没有中毒,若是遇见如今这情形,我也会当机立断。”她停一停,看向眉庄:“姐姐可会觉得嬛儿心狠?”
“自然心狠。”眉庄毫不避讳地颔首道,转而抬眸望进甄嬛的眉眼之中,苦涩一笑,“但这后宫之中,谁不心狠?或许贞定夫人不心狠,怡妃也不心狠,但若不是你我,她们二人也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怡妃……似乎许久不见淳儿来柔仪殿了。自从她有了明雅帝姬,在宫中待的日子久了,便似乎看透了“莞姐姐”的为人绝非善类。虽然明面上,她们还会互相扶持,私下里却是心越发远了。自然,她也从不曾与甄嬛真正心近过。
说到底,淳儿是被她与眉庄保护得太好了,没有经历过风刀霜剑,便不能像眉庄和她这般对彼此的变化感同身受。
甚至于如今,从她口中说出“淳儿”这个称呼,唤的也不再是怡妃,而是她的幼子予淳了。
失神冥想间,忽然眉庄伸手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嬛儿,我不在乎你是否心狠,因为我知道你手中的刀剑永远不会指向我。”
是么?甄嬛勾起一丝朦胧的笑,似悲似喜的没个意味。她杀死了眉庄记忆中那个美好倔强的甄嬛,这不知算不算心狠?挚友之间本不该有欺瞒,所以,她也不配担上眉庄一声姐妹。
母仪天下与眉庄之间,或许时至今日她仍旧会选择母仪天下,因为这是她成为甄嬛的一生里唯一的执念。然而时至今日,她会尽全力使眉庄不成为她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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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家宴,对宫中来说不算什么大型宴会,如今玄凌年纪见长,也不耐烦重华宫里莺歌燕舞的聒噪,甄嬛便做主在凤仪宫设宴,只请宫中嫔妃和一众皇子帝姬参加,而出嫁的淑和因方有身孕,不便劳动,便只有温仪公主被请了回来。
除此之外便是那位晚芳仪。她如今有孕又盛宠,座位仅在生育了一位皇子两位帝姬的眉庄之后,在贤妃与德妃之前。身为三妃之首的欣妃一向是个性情耿直的人,哪里受得了屈居于歌女出身的晚芳仪之下,但碍于玄凌在场也不敢发作,只能与一旁的贞定夫人抱怨几句。
淑和公主不在,众位帝姬便都以温仪公主为首,连如今是嫡长女的聆欢也自觉居于其下。今日温仪也一改往常的俏丽妆容,穿了一身淡蓝色的寒水烟绣“小舞妃”的曳地长裙,头簪一支盈透的碧玉生金蝶舞钗,更显其清秀颀长,秋波盈盈,别有一番清丽姿色,仿佛一朵碧水沟湾处静静盛开的芙蓉。
偶一回眸,只见贤妃面上有些疑惑和尴尬,甄嬛恍然忆起,温仪这身妆容绝类当年她刚入宫时初见的曹琴默。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她们这些还知道曹琴默是何许人也的后妃才会发觉,原来温仪与她的生母生得是那般相似。
“今日温仪的打扮倒与往日有些许不同。”甄嬛笑着对玄凌说道,“果然嫁了人连气韵都不同了,臣妾冷眼看着,越发像贤妃姐姐了。”
“温仪向来性子沉稳,如今这般,多半是薛朝敦待她极好。”玄凌开怀畅饮,慨然回想:“温仪虽是凤台选婿,但与驸马伉俪情深,当日选婿情状在京中广为流传,亦是一段佳话,不亚于朕的皇姐乐安长公主。”
“正是呢。”甄嬛柔声道,“看着温仪,臣妾都禁不住想起那日倚梅园中与皇上初见的情形了。一晃,竟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啊,过了年,予泽都十五岁了。”玄凌悠然道,眼中浮起无限怀念,“这些日子他在吏部学得不错,予沐在户部也颇有心得,你父亲教了两个好学生。只是涣儿都八岁了,却一味地喜欢舞刀弄枪,读书不算不好,到底不似他两位哥哥那般用功。”
“是臣妾娇纵了他。”甄嬛歉然颔首,“原是臣妾不该让宁逸做他的伴读。那孩子不像他哥哥宁远,一心想要学家兄当年征战沙场,倒带坏了涣儿。涣儿自小就有自己的主见,不肯于诗书上用功,恐怕想收心也难了。”
玄凌见她面露自责之色,忙展颜笑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所谓龙生九子,朕的儿子们自然也不都是一样的。涣儿小小年纪就有此心,也不要拘束了他,你看予漓那样子,没了气性也不好了。”
说起予漓,玄凌的面色就不算好了。这几年予漓身边总有趋炎附势的小人围着,事事都倚仗于汤家和朱家的一些老臣做主,实际上差事却没几件办得可心的,玄凌难免失望。
甄嬛见他面色不虞,连忙转移话题,打量着下首的温仪道:“数月不见,温仪越发沉静了,颇有贤妃姐姐的风范。”
“承蒙母后夸奖,母妃风仪岂是温仪能比拟。”温仪含笑整装起身,语气却是得体而生疏的,举杯向甄嬛道:“愿母后凤体康健,福寿绵长。”
甄嬛含笑饮了,目光忽然落在晚芳仪身上,眉目流转如画:“也没个说法儿,温仪何须这样郑重地敬起酒来。倒是晚芳仪有孕四月,你是该恭喜一声的,只是她不宜饮酒。”说着便唤槿汐:“去给晚芳仪换梅子汤来,筵席上菜色油腻,芳仪有孕,解腻是最好的。”
槿汐不一时便亲捧了盛着艳色汤汁的琥珀碗来,奉与晚芳仪。晚芳仪连忙起身,娇怯怯道:“谢皇后娘娘体恤。有劳姑姑。”
温仪闻言便转向晚芳仪,举杯敬道:“贺芳仪有孕之喜。”
晚芳仪微微一愣,眼中掠过一瞬的沉郁,片刻之后方举起梅子汤:“嫔妾谢过公主。”她抬手以长长的蝉翼衣摆掩面,浅啜一口梅子汤算是致意。
饮罢,二人双双落座,歌舞再起,是玄凌最爱的胡旋剑舞。甄嬛瞥一眼晚芳仪的方向,见她面色如常,左手却缩进衣袖中,举箸之时动作亦显得十分僵硬,心中已有计较。
“晚芳仪,你是怎么了?”
正是宴饮正酣,下首却忽然传来慎妃的失声惊呼。众人都向她团扇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晚芳仪不知何时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来,贤妃与眉庄离她最近,此刻俱都变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