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心未泯
,她却真得想过要杀了他——不为别的,只为了将予泽早早推上那个位置,让自己再无后顾之忧。
在这偌大的紫奥城里,儿子总是比丈夫更值得倚仗。
她曾以为,过去的十八年里她对玄凌再是欺骗利用,也总有过内心的柔软,然而事到如今她却无法否认那一刹那的杀心。蠢蠢欲动的妄念提醒她,作为甄嬛的今生里,她从来就不是个善良痴情的女子。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长岁无病痛的玄凌为何仅仅因为朱柔则的事就缠绵病榻。心肌炎难治不假,然而医术高超的卫临总不至于束手无策,任凭玄凌的风寒高热一场接着一场,终归只说一句皇上圣体孱弱违和。
因何孱弱,缘何违和,没有人知晓,亦从无人解惑。
可笑,也可恶。
中秋节,仍是在阴霾里草草度过。待到九月二十日,明雅帝姬蘅蓁受封明雅公主下降大理寺少卿蒋赋,皇后与怡妃亲临蒋府主婚,至晚方归。而玄凌因圣体不安之故,并未露面,只着太子予泽颁了赏赐。
次日秋风惨烈,浓云密布。甄嬛早早起身梳妆,站在中庭里看风催满宫桐叶飘飏,忽然唤了沐黛:“去将本宫妆奁下那个景泰蓝宝石盒子取来。”
沐黛应声,半晌后回来。甄嬛按开机窍,将里面小小的物件儿收进广袖的暗袋之中,旋即道:“走吧。”
昨日刚嫁了明雅公主,她这个皇后既然去主婚,今日便该去颢阳殿看望玄凌。辇轿尚未至百步外,内侍听闻皇后驾临,早早迎了过来,毕恭毕敬趋前打开颢阳殿正门,颢阳殿高阔而古远,位置又清静,是养病的最好所在。
丈高的朱漆镏金殿门“咿呀”一声徐徐打开,似一个垂暮老人嘶哑而悠长的叹息,内里垂着一层又一层赤色飞龙在天的锦缎帷幕,大殿深处本就光线幽暗,被密不透风的帷幕一挡,更是幽深诡异。
一瞬间,肆虐的西风瞬间灌入殿中卷起无数重幽寂垂地的帷幕,像有只无形的大手一路汹涌直逼向前。
甄嬛转过十二扇的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绕到玄凌养病的床前。玄凌似沉沉睡着,难得她睡得这么安稳,一个素纱宫装的女子坐在塌下的香炉边,隐隐似在抽泣,却终究只是幽幽一咽,不敢惊动了人。
她遥遥驻足,极轻地叹了一声,听得声音,那宫装女子转过身来,却是徐淑妃。她见甄嬛到来,立即起身来拭去眼泪,静静道:“皇后娘娘金安。”
甄嬛躬身扶了一把,和气道:“妹妹不必多礼。原说咱们轮流陪着,如今看来是本宫错了,你实在也太操劳了些。”
徐淑妃入宫也有十余年了,对玄凌最是情深。她性子又是难得的温婉安静,素日里一心只在照拂五皇子上,闲时吟诗作画打发辰光。自玄凌住到颢阳殿,甄嬛便下旨除非玄凌召见,否则便由妃位以上的嫔妃轮流过来陪着。这下可成全了徐淑妃,除却在通明殿祈福与必要的休息外,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服侍在玄凌身侧。
徐淑妃自产后便落下病根,身子孱弱,本不该这样辛劳。看她这些日子殷勤谨慎侍奉汤药下來,人早已瘦了一圈,眼睛更是红肿着似桃子一般,似乎哭过,眼下更各有一片半圆的鸦青,一张脸黄黄的十分憔悴。
事起甄嬛,她难免内疚,便劝说道:“淑妃妹妹若不静心保养,来日皇上康复,见了妹妹,岂不是要怪罪本宫照顾不周?何况妹妹便是不心疼自己,也看着晋王殿下呢。”
徐淑妃看一眼床上闭目沉睡的玄凌,轻轻道:“姐姐说的是。其实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咱们都是为了皇上。”她见甄嬛只是站着,忙让道:“姐姐坐罢,咱们一起等着皇上醒來。我已经吩咐小厨房里炖了参汤给皇上提神,睡醒了喝是最好不过的。”她忧色满面,深深叹息,“皇上难得好睡一场,那些江湖方士未免……”
淑妃口中的江湖术士就是无量殿供奉的那群道人术士,年余来玄凌病势反复,某次因服用了丹药后精神矍铄,自此对丹药深信不疑。但他也长了个心眼儿,凡是进上来的丹药都先让小太监吃一半,看无事了再吃剩下的,倒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症候。
话说到这里,她难免也顺着淑妃的话头说两句。絮絮叨叨了半晌,淑妃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甄嬛命李长遣散了宫人出去,缓缓走到玄凌榻前,地下青铜九螭百合大鼎里透出洋洋的淡白烟缕。她打开鼎盖,慢慢注了一把龙涎香进去,又注了一把沉水香,殿中的香气愈浓,透过毛孔几乎能渗进人的骨髓深处,整个人都想懒懒的舒展开来,不愿动弹。
合上鼎盖,步到窗前,沁凉的风随着错金虬龙雕花长窗的推开而涌上甄嬛妆点得精致的脸颊,也涌进她被龙涎香薰得有些晕眩的头脑。风拂在脸上,亦吹起散在髻后的长发,点缀着浅紫新鲜兰花的数尺青丝,飘飘飞举在风中。
她忽然觉得恍惚,仿佛是回到了多年前胡蕴蓉还在的明攸宫,那一日她与玄凌在凌霄花畔遥遥相望,垂下的青丝与龙袍的一角飘飞如云,无拘无束。
她记得那时眼前氤氲的雾气,可一切都在久远后的今日显得不再真实。
她缓缓地松出一口气,返身安静坐到玄凌榻前,大鼎兽口中散出香料迷蒙的轻烟,殿中光线被重重鲛绡帷幕照得稍稍亮堂些,长窗里漏进的淡薄天光透过雨过天青色云纹的帐幔淡淡落在玄凌睡中的脸上。他似乎睡得不安稳,眉心曲折地皱着,两颊深深地陷了进去,蜡黄蜡黄地,似干瘪萎败了的两朵菊花。
过了许久——也不知是多久,天色始终是阴沉沉的。玄凌侧一侧身,醒了过来。他眼睛微眯着,仿佛被强光照耀了双眼,半天才认出是榻前人是谁。
“嬛嬛是你。”他似乎是在笑,声音也有了些力气,轻轻唤道。
甄嬛心头一软,如常一般含了柔顺的笑意,上前扶他起来靠在枕上。他点点头,问:“你来了多久?”
“臣妾来时皇上刚刚入睡。”
他静静一笑,咳了两声,又问:“淑妃呢?”
一个嬛嬛,一个淑妃,足见亲疏。甄嬛替玄凌卷起袖子,亲自伏侍他浣了手,又取了绸巾来拭干,方微笑道:“淑妃妹妹连日陪伴皇上不免辛苦,臣妾让她先回自己宫里去歇息了。此间有臣妾呢,皇上只管吩咐就是。”
“你办事朕自然放心。淑妃身子不好,你叫她回去是应该的。”他温润地笑,虚软的手掌附上甄嬛如雾的云鬓,有恍惚的惘然若失,“这么多年了,朕的嬛嬛似乎一直都没有改变,以前……朱氏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满头珠翠华丽,一脸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