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聆欢(五)
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看望父皇,我只能更加虔诚地祈求佛祖,一步一叩首去甘露寺祝祷。
甘露寺是大周第一佛寺,建在层岩秀石、峰豁万千的山顶,殿阁巍峨宏伟、飞檐斗拱,极是气宇辉煌。我去得匆匆,已叩首到了山门之外,才有住持师太并几个小尼姑出山门来迎我。
师太向我念了句佛偈,目光和蔼而平静,道:“不知帝姬凤驾降临,甘露寺上下有失远迎。”
我回以佛礼:“是孤来得匆忙,师太不必多礼。”
师太没有多说什么,引着我进去。甘露寺的人正殿高大雄伟,即使在白天也点了火烛,香烟缭绕。我才踏入,就听得大殿一侧似有斥责怨怼之声,放目望去,说话的是个小沙弥,大概是在驱赶来不及退避的香客。
甘露寺虽是国寺,寻常百姓不可接近,但官宦贵胄之家私下里到此拜佛也是寻常的,只不过山路高陡,那些夫人小姐们很少来这里,何况是冬日里。
那香客是个年轻男子,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清凉凉地望着我。
我惊讶:“你怎会在此处?”
宁远向我行礼,轻声说:“祖母病了,我到这里来跪经三日祈福。”
他的祖母就是我的外祖母。我虽很少见外祖母,也并不十分亲近,但到底是晚辈,听闻这消息也不免担忧,忙问道:“她老人家可有大碍?”
“请相熟的太医来看过,说是风邪之证。”他的目光拂落在我的面庞上,“劳帝姬记挂。”
我听他的口气,虽不是十分严重,但外祖母是老人家,若不经心调理也会蔓延成大症候,就像父皇……我心底里又添了一重忧思,鼻根微酸,忙仰起头怕自己露了悲色于人前,闷闷地说:“吉人自有天相。”
我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黄昏时分,我祝祷完毕,外面的云层黑压压的,显然风雨欲来。我想了一想,便让师太替我安排一间厢房,在甘露寺留一晚,明日再回宫。师太自然无不听从,我带来的宫人们立刻将东边的一处小院打扫干净,倒也便宜。
晚膳是寺里的斋饭,我食之无味,草草了事。心里仍是忧思成疾,索性丢下了秀清,独自抱了一把油纸伞出门。
门外雨流如注,寒意逼人,山间的风亦是呼啸而过的霍霍有声,飒飒砭骨。寺中的香油味儿本是极重,如今倒是清新了许多,只有淡淡的泥土的味道。我在回廊与石板路上七拐八拐,漫无目的。
冷不丁却听见有人惊呼:“小心。”
话音刚落,一只微凉的手掌从身后贴上了我的手臂,硬是将我拉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我一时不防,油纸伞脱了手,咕噜咕噜地滚落到一旁。
我抬起头,对上熟悉的眉眼。
我侧着身撞在宁远的怀里,幸而有他的伞可以暂避风雨。许久不见,我发现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我必须仰视着他,迟来的红霞漫上我的脸颊。
我极力压抑着咳嗽了两声,侧脸避开,这才看到我前面是一方清池,原来是我险些落水。
“……多谢。”我干巴巴地说道。
他轻轻地笑了笑,似乎意识到于礼不合,将伞柄放在我手里,然后退了一步,直直地站在雨中。
“风雨交加,帝姬不应出门。”他那语气就好像在教育一个顽童不要胡闹,哪怕说这话时他自己更像是个顽童。
“孤又不是小孩子。”我不悦,继而又声如蚊细:“到明年二月,我就及笄了。”
我不知后面这一句他是否听见了,他站在雨中,没有再说话。
焦雷滚滚,大雨滂沱,迷蒙了我的眼睛。他依旧是那个他,白衣洒脱,风姿萧然,在这样的夜色凄迷里,却散发出一种摄魂夺魄的光彩来。
我的指腹油然生出一股凉意,欲要说些客套话,却终究语塞。
大抵,九重宫阙的海棠富贵,是与结庐南山的居士毫不相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