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
凯旋的岑氏军驻扎在石岭关,近日正逢百年难遇的洪涝天气,就连一贯干旱少雨的太原郡都深受暴雨之苦。
岚水之侧,兵马逶迤。
主帐外正候着几位家丁模样的人,他们抬着一顶素色软轿,风动帘起,隐约可以窥见轿内坐的人一袭白衣。
营帐内,岑青云卸了盔甲,外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他立于沙盘前,正推演着战局。一旁候了许久的崔大夫捏着袖口,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岑青云斜斜地睨了一眼,出声道:“行军途中,万事从简,辛苦崔大夫了。”
崔洋连忙拱手道:“殿下此言实是折煞臣了,殿下征战沙场,有不世之功,臣自当……”
岑青云叉着腰,打断他:“崔大夫慎言,此处并无什么殿下,孤乃三军主帅,崔大夫应唤一声将军。”
崔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久闻岑世子铁面阎罗之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崔洋觉得自己抖如筛糠,过了片刻,他的头顶传来岑青云的轻笑声。
岑青云俯下身子,竟亲手将他扶起来:“叔父的信,我已收到了。既是崔氏好意,我也不便推拒,不知这次送来的,是崔家哪位小娘子?”
崔洋躬着身,并不敢直视岑青云,只敢低着头道:“阿父特意叮嘱过,将军治军严明,故而崔氏并不敢坏了将军清名。家中几位姊妹,姿色平常,入不得将军的眼。”
岑青云身为穆王世子,知交相赠也好,天子赏赐也罢,王府后院之中,多得是娇妻美妾。
但他似乎不耽于此,这些年不管王府后院里养着多少莺莺燕燕,他也并不流连于脂粉枕席间。
既是不好女色,博陵崔氏便投其所好,送来一份别出心裁的大礼。
崔洋对着屋外的家丁挥了挥手,软轿落地,轿中人戴着帷帽,娉娉袅袅地进了主帐。
崔洋摘下帷帽,露出少年清俊的面庞:“此乃族中幼弟,素来性子温软,最体人心的。他平日好些诗书,于兵法上也颇有见地,将军只当他是个小厮长随,留在身边伺候也就是了。”
说罢,他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少年的胳膊。
少年会意,动作笨拙地跪下行礼:“博陵崔池,见过将军。”
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跪在地上单薄瘦弱的一团,倒让岑青云难得起了几分怜惜的意思。
他走到崔池面前:“抬起头来,让孤瞧瞧,你多大了?”
崔池抬起头,却不敢直视岑青云,唯唯诺诺道:“今年已十六了。”
崔氏乃北方望族之首,博陵崔氏这一脉更是一门三相,即使是岑青云的父亲,故去的穆王,当初也是靠着崔氏助力,才得以平定天下。
岑氏与崔氏算得上是姻亲故旧,前些年天子也曾有意将崔氏女许婚给岑青云,但被他以军务繁忙为由推脱了。
此次北伐,崔氏门生出力不少,朝堂之中更是靠着崔相公力排众议,岑青云如今才得以得胜凯旋。
于是他对崔洋道:“崔大夫有心了,代孤问叔父安康毋恙。”
他扬声唤了一句:“行易。”
门口守着的副将闻声进了帐,岑青云对崔池道:“崔氏好意,孤自然知晓,只是孤带着嬖僮回京,想来圣上会怪罪。此行便令崔小公子作妇人装扮,待回了穆王府,再做打算。崔大夫意下如何?”
此话虽是商量之语,岑青云却没有任何想要征询崔洋意见的意思。
崔洋知他向来习惯了发号施令,故而连声称是。
岑青云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崔池,对一旁的郑行易道:“传孤号令,待明日雨停,即刻回京。”
四月十六,岑师凯旋,天子于麟德殿设宴。
清思殿内,隔着纱帘珠帐,岑青云难得盛装,九旒冠冕,青衣纁裳,金玉饰剑,腰环九章。
珠帘后,贵妃端坐其中。
岑青云行礼道:“贵妃无恙乎?”
过了片刻,宫娥端过一杯薄酒,珠帘后传来贵妃带着哽咽的声音:“吾万事皆无恙,不知明月奴此行漠北,可添新伤否?”
岑青云接过金樽,一饮而尽。
贵妃王氏,原是他母亲闺中密友,贵妃无子,待他如亲子。
可惜如今他身为外臣,只有偶尔承蒙天子恩赐,才能隔着隐隐绰绰的重重帷幕,让贵妃瞧一眼他的模样。
岑青云道:“贵妃无恙,臣亦无恙。愿贵妃千秋万岁,长乐无极。”
贵妃垂询了几句他的近况,忽而问道:“吾听闻,此行你带了一位崔氏娘子回京,不知是七娘还是十三娘?”
岑青云叉手答道:“并非崔氏贵女,只是族中孤女,臣偶然所遇。”
贵妃轻叹了一口气,道:“明月奴,如今你已年近及冠,陛下也有意让你承袭世兄爵位。偌大一座王府,总该有个女主人。”
岑青云不吭声,贵妃带着些许责怪道:“你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你院子里那位段娘子快将屋顶都掀翻了。”
岑青云请罪道:“臣私德不修,未能约束府中姬妾,望贵妃不要迁怒于含娘。”
贵妃挥了挥手,对他道:“陛下还在麟德殿等你,快些去吧。陛下曾同吾说,这次要赏你个恩典,你可该好好想想,该向陛下讨什么恩典。”
一路行至清辉阁旁,岑青云避开宫人,对着身旁的郑行易道:“含娘又惹出什么乱子来了?”
穆王府中美人如云,世子这几日喜欢这个,过几日又喜欢那个,从没有哪位娘子能花红白日。
但只有段含之不同,她虽出身不高,只是教坊署中擅弹琵琶的官伎。但当初为了将她讨要到手,一向谨慎守礼的世子甚至不惜和裴相公家的大郎大打出手。
段含之脾气火爆,世子却从未厌弃,反而日复一日地更加纵容。故而王府院中,只有她一人最喜欺男霸女,惹是生非。
郑行易道:“世子您是不知道,您前脚刚出了京城,段娘子后脚就打发了院子里几个侍婢,非说平日里他们仗着年纪轻,有意狐媚于您。”
岑青云皱着眉:“荒唐!王府的侍婢都是贵妃和陛下从内廷拨来的,岂能容她说打发就打发了?”
郑行易连声道:“那可不,有一位不省事的,竟然和段娘子当堂叫起板来。”
郑行易学得活灵活现:“段阿姊好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