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银铃搬了小凳坐在檐下打络子,乐善抓着各色丝线兴冲冲跟着学。她嘴甜,整日姐姐长姐姐短,银铃被磨没了脾气,耐心地教她,满院飘着欢快的笑声。 趁着乐善挑络子颜色,银铃迅速伸头探向窗下耷着眼看书的宋珉。 炎炎夏日里,贵妃榻边落下一截嫩出水的掐腰绿裙,腰间配着浅黄系带更显清爽,好似一碗冰沁沁的凉茶顺着喉间流下,令人通体舒泰。 银铃拿着刚打好的络子给宋看,“您瞧瞧。” 宋珉拿着书,就着银铃的手仔细看了看,络子掌心大小,花样新奇,纹路细密,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好看,你手真巧。” 银铃羞涩一笑:“给姑娘做的,当然要仔细些,要不要给它缀在驱蚊虫的药包上,挂在屋里?” “这么好看的络子配药包岂不可惜了?” “给姑娘用哪有什么可惜的,就是,”银铃支吾着,“奴婢听十二说小将军昨夜被蚊虫咬了大包,一直忍不住挠,脖子都破皮了。” “说来,您今日还没去看过小将军。” 宋珉会意:“你那有多的药包吗?咱们给他送两个去吧。” 银铃响亮的应了,折身回房去取。 乐善捏着打了一半的络子,从窗口探头,不满道:“这个银铃,怎么总把你往那谁院子里送?” 那谁指的是宴逢,自从昨日宴逢特意跟她说乐善是柳月牙的人、她表姐身份不一般之后,早就身份暴露的乐善觉得他在挑拨二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提到他便横眉竖眼,连个名字都吝啬说出口。 她都故意拖着银铃了,竟然还是被她见缝插针的骗走了宋珉! 宋珉倒不觉得银铃有问题,她是将军府的人,关心宴逢无可厚非。而且宴夫人把婚事当真,大概暗示了她什么,银铃才会如此主动。 宋珉答应宴夫人照看宴逢,自然遵守承诺,整日嘘寒问暖,却也仅限于此。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 宴逢多次相助是事实,宋珉承恩也是事实,她不想再追究他的目的,只盼此间事了,与宴将军夫妻解释清楚,早点回等水村去。 银铃捧着药包回来,宋珉把书收起,层层叠叠的绿随主人动作舒展,银铃连忙为她整理衣裙,惊觉少女腰身又细两分,惊叹不已:“姑娘怎么又瘦了?” “这两日吃的也少,奴婢叫厨房——” “不用,天气太热,没有胃口而已。” 宋珉苦夏,不胜溽热,有所清减实属正常。 短短两日,宴逢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宋珉到时,他正站在窗前与宴十二一同看信,不知发生何事,眉宇之间山峦起伏,面色凝重。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宴逢手忙脚乱地收起书信,一股脑塞进宴十二怀里。宋珉进门时宴十二胸口露出信纸一角,她只当没看见,照常与他说话。 宴十二识趣地捂着胸口,带着银铃和乐善离开。 房内只剩两人,宴逢看向她还有些淡淡青色的脖子,忍不住去碰。 宋珉却偏头避开。 宴逢顿了顿,指尖蜷缩:“张清逸醒了。” 宋珉愣怔:“哦。” 张清逸没死对大家而言都是好事一桩,他若死了才叫人苦恼。 “他上表陈情,承认了一切都是误会。” 不仅如此,言语间隐瞒了宋珉的存在。 自张清逸苏醒,宴逢一直防着他,然而一日过去,京中平静如水,国公府沉浸在世子无恙的欣喜中,仿佛刺杀一事当真与宴逢无关。 宋珉对张清逸尚算了解,那人表面功夫登峰造极,最是看重国公府的名声,昭告天下说他不敌宴逢、巷中受辱下跪,如同撕下他的面皮扔在地上踩。 岑玉瑶的事以勇毅侯夫人诰命被皇帝收回而告一段落,他不捏着鼻子认下宴逢的说辞,只会再起波澜,徒增事端。 做出这样的选择才符合张清逸绵里藏针的性子。 “你好似不意外?” “什么?” “张清逸对此事的反应,你好似不意外。” 宴逢双目紧紧盯着她,生怕漏掉一丝情绪。 宋珉垂眸:“他作何反应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堂堂世子,就是想杀我——” “别说不吉利的话!” 宴逢一把掐住她双腮,迫使她不能再言。脸颊软肉深陷,艳红的唇因他的动作微微张着,仿佛是在索吻,明知她不会如此轻佻,喉骨仍干涩地滚动:“珉娘,你是我的未婚妻,有我在,谁都不能伤你。” 说着宴逢附身靠近,鼻尖相蹭,白净的俊脸霎时红透,喉间越发干渴,无意识抿了下唇。 长时间服药,口中是苦涩的药味,双唇泛白干裂起皮……不行!宴逢如大梦初醒,倏而拉开距离迅速转身。 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将眼角瞥到的话本往桌下塞了塞。 宋珉从他靠近时便默默屏息。 她曾嫁人,也曾见过男子动欲模样,与眼前宴逢一样,却又不同。 脑中顿时天人交战,一面是二人相识后,所经种种,心中自问宴逢对她当真无情?一面是二人悬殊的身世及前世做妾的悲惨下场,重活一世,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脑袋却乖顺的随他动作仰头,鼻息纠缠,只消凑近一寸便…… 宋珉拍拍脸提醒自己,宴逢及时抽身,她该庆幸而不是心生遗憾。 宴逢还想再说什么,小厮来传消息,宋珉刚要避开,哪知竟是冲着她来的。 “将军府外来了三个人,一大两小,说是来寻宋姑娘。” “寻我?” 宴逢来不及反应,宋珉忽而提着裙子往外跑,绿色裙角漾出涟漪。 他不由追了两步,最终还是从书桌下抽出一本名为《芸娘》的话本子,翻开两页,“复生”二字刺得他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