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经历过生死,还要在生死之间不断磨砺。
这种情形,让姜雨芫联想到父亲锯木头时的场景。
现在,自己就是那块木头,锯子在身上来回拉扯,每锯出一个够深的口子,就要换一个位置再据,直到全身布满伤口,看起来大致还是原来的样子,殊不知,只需轻轻一点力量挤压,便会粉身碎骨。
东封城东,一片惨状。
□□,哀嚎,哭闹,绝望......
一切与死有关的情感和状态在这里一览无余。
混合着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昭示着人世间的糜烂肮脏。
重病患者被丢弃在街道上,全身腐烂流脓,破衣烂袄不能蔽体,吊着最后一口气,向偶尔过来的医者发出求救信号。
还能挪动的病患偎在墙根或杂物旁,咿咿呀呀咒天骂地,或求生或求死。
染病不久的病患最是茫然慌乱,到处去追大夫,渴望得到良药医治。一边又对身边将死的病患表示出深深的忌惮。
士兵和大夫们用白布堵住口鼻,不断地抬来新的病患,丢弃在街上。
街道两边临时搭建了几个棚子,用来熬药,分发吃食。空着棚子里也挤满了病患。
瘟疫肆虐,人满为患,大多都只能等死。
生的苦难,远比死要折磨人。
姜雨芫和姜宗志都没有经历过瘟疫,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姐姐,他们会死么?”
姜宗志小声地问。
姜雨芫反应过来,把手伸到欧阳道川面前:
“你腰上有刀,借我用用。”
欧阳道川笑了笑,抽出别在腰间的匕首,递给姜雨芫。
姜雨芫接过匕首,直接划破自己的前襟。
欧阳道川明白过来,摁住她手里的匕首:
“天冷,撕碎衣裳小心冻着,我去讨块布。”
说着,从姜雨芫手里拿回匕首,快步走进一个棚子,向里面的士兵讨要遮面布。
士兵初始不肯给,不知欧阳道川使了什么法子,果真要来几块。回来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块,连阡陌也有。
一路同行,没有欧阳道川,他们是走不出来的。
姜雨芫打心里感激他,报之一笑:
“谢谢你。”
“客气什么。”
欧阳道川又露出他的得意神色。
姜雨芫给阡陌和姜宗志系上遮面布,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找到一条还算洁净的街道,幸运的是,还遇到了一家客栈。
姜雨芫和母亲去林城卖织锦时见识过客栈,她提议要在客栈里歇息一晚。
欧阳道川摸了摸身上,分文不剩,有些为难。
姜雨芫指了指姜宗志的鞋子:
“我还有些钱,先让宗志和阡陌好好睡一晚吧。”
欧阳道川提出只开一间房,他准备在大堂里坐一宿。
姜雨芫带着姜宗志和阡陌,还有蒲姑姑睡下。
客栈的床格外软,姜宗志睡得沉沉的,甜甜的。偶尔呢喃:
“麦,麦熟了。”
“祖婆,祖婆。”
姜雨芫轻轻拍着姜宗志,不知不觉入睡。
阡陌窝在床边,呼吸均匀。
后半夜,姜雨芫猛地惊醒,发觉姜宗志浑身抽搐,闭着眼呜呜哽咽:
“娘,娘亲,爹,爹爹。”
唤了好多声。
姜雨芫伸手一摸。
天哪!
宗志烧得像一块炭火。
水!
姜雨芫从床上掉下来,迅速起来去倒了杯水,抱住姜宗志的头,给他喝水:
“宗志,宗志,快喝。”
姜宗志灰白的嘴唇动了动,添了一下杯口。
他微微睁开眼,弱弱地吐出几个字:
“姐姐,我会死吗?”
“不会,不会。”
姜雨芫努力克制自己的眼泪,可是泪珠儿还是滴到姜宗志的脸上。
姜宗志抬抬手,最终没能抬起来:
“死了,就能找到娘亲,和爹爹。”
姜宗志平静安详,于他而言,与至亲生死相隔,比死更煎熬。
姜雨芫止不住的手抖,拿杯子往姜宗志嘴里灌水:
“宗志,醒醒,快喝,宗志。”
姜宗志没有张嘴,也没有睁眼。
水杯掉在床上,浸湿了被。
姜雨芫抱住姜宗志,哭不出声来。
她一遍又一遍抚摸姜宗志的头,憋着许多,没有说一个字。
也无需再说什么。
她满脑子都在响着两个字:
姐姐!
命运的时光里,声声唤泛着斑斓的光彩。
姜雨芫默默地拆下姜宗志和自己手腕上的红绳,把两根红绳结成一根,像给父亲和母亲系在手腕上那样。也系在自己和弟弟的手腕上。
她心里想:若能魂归,自己还要拉着弟弟,回到村子里,回到爹娘的身边。
若能归去,既使魂魄飘渺相依,又有何惧!
姜雨芫在姜宗志身边慢慢躺下,系在一起的手紧紧抓住宗志,生怕他的魂儿飞了。
许是太疲惫了。
也或者是心伤不能自已。
姜雨芫闭上眼,没了知觉。
空空的多好啊!
远离尘世。
雨芫!
雨芫!
有人在唤姜雨芫,声音熟悉而遥远。
是母亲,她轻抚姜雨芫的额头,唤醒姜雨芫,对她温柔地笑。
母亲!
母亲!
姜雨芫伸手去摸母亲的脸颊,温暖的,柔软的,多么幸福的感觉。姜雨芫沉浸其中。
雨芫!
雨芫!
声音还在唤。
母亲的面容那么亲切,慢慢地变换,变成少女的样子。
哦!
阡陌,是你!
姜雨芫抽离的思绪回到身体里。
真真切切地,是阡陌变成少女,握住姜雨芫的手,低低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