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07
春来了。
赵无寐的身体渐渐好了不少,然而毒素并没有根除,她只是靠药人的血续命罢了。
好在头疼和吐血的频率降低了许多,赵无寐止不住的暴戾也消减了不少。
劫后余生带来的疲倦,让赵无寐自愿地将手中权势移交了一些到长公主手上。
她好像有些累,那股一直支撑她的权势之心渐渐变得寡淡。
她怀疑是药人的血影响了她。
药人很奇怪,总是不言也不语。那一日阳光明媚的时候,他揭开面具,脱下缠裹的布,走到阳光最盛的地方躺了下来。
就像植物一样,他需要晒太阳,他不仅喜欢太阳,也喜欢雨露风。
赵无寐走到药人身旁,问:“你的血是不是会改变人的性情?”
药人换了个位置躺下,好像是怪赵无寐挡住了他的阳光。
赵无寐笑了下,竟没有责怪他,她潜意识感到不妙,仿佛药人的灵魂也随着他的血汇入了她的身体。
赵无寐有一种被同化的战栗感。
可是她也离不开药人了。
盛懿用来试验的两个伤者,未能得到药人血液的持续补给,于一个清晨双双暴毙。
赵无寐也躺了下来,过去她从来不会做这种事。可现在却觉得,没什么可做不可做,随心罢了。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赵无寐想起了病逝的母后。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母后的怀抱也这样温暖。赵无寐不知为何,竟有一股落泪的冲动。
药人不知何时移动了位置,躺在了赵无寐身旁。
他触碰了她的眼,在那一瞬间,赵无寐透过药人的手来到了南疆深林。
泉水、鸟声、日光,那幽绿而沉寂的一切,药人的回忆就这样在赵无寐眼前展开。
泥土、雨露、藤蔓,她仿佛成了一株小小的药草,在深山里发芽、生长,世间的一切与她无关。
所有急切的欲望淡去,爱恨的极致淡化,只余幽幽,只余悠悠,赵无寐在这一刻竟忘却了自身,她知道这很危险,可是她有些累,而药人带来的宁静是那样难得。
没有疼痛,没有挫败,没有折辱,她只是深山里小小药草,随风生长,浴着雨晒着光,尘世的琐碎远去,内心的不甘远去……
赵无寐心道,药人的血也是一味毒药,不过披着美好的皮,让人很容易甘之如饴。
赵无寐问他叫什么。
这次他回答了。
“墨雪度。”他看着她,一张美丽到极致的面容,目光却带着山的清与水的柔,赵无寐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几分被蛊惑到了。
这样的幽静里,赵无寐渐渐开始不理朝政,终日与墨雪度呆在一起。
传言里,这药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妖妃。
其实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跟植物似的晒晒太阳,听听风声……
赵无寐渐渐意识到,活下来的代价就是被同化。
她饮下越多的药人血,就被同化得越厉害。可不饮,就只会跟那两个伤者一样,暴毙而亡。
这分明是饮鸩止渴。
她将这样的想法告诉给了墨雪度。
墨雪度摇摇头,说没有,他说他只是揭开了赵无寐的另一面。
饮了药人血,要么执迷其中,被欲望折磨不得解脱,日渐疯狂;要么淡化所有,脱离欲望的束缚,渐渐向平静靠拢。
二者的极端,是她自己选择了这一头。
当权势烙下的疼痛印迹太鲜明,人求生的本能便会向其他追寻而去。
人若流水,并非一成不变,开朗的会变得抑郁,沉默的会变得多言,曾经雄心壮志的也会于某一日,放下一切出了家。
赵无寐笑:“朕确实感到安宁。”
过去与楚清淮纠结而畸形的情感,令她忍不住暴力折辱于他,这并不令人痛快,反而如锁链将两人之间的情感绞得越发畸形。
他感到窒息,她亦暴戾满身。
现在,她好像没那么在乎了。
她从锁链中脱身,得到了某种说不清的快乐与自由。
就当从前的赵无寐已死,活下来的赵无寐变了样,回不到从前了。
赵无寐获得了安宁,楚清淮却陷入了噩梦般的痛苦之中。
他走过来,跪坐下来,问:“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赵无寐没有回答他。
楚清淮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又一次冷淡地问:“陛下躺着做什么,不脏吗。”
赵无寐只是懒懒地翻了个身,墨雪度也觉得楚清淮烦人。
他干脆站起来,把赵无寐也抱着,想着换个地方晒太阳好了。
楚清淮被墨雪度的举动激怒,他冷声道:“陛下,各地起义,您不管了?您的皇权,您不要啦,就整日跟这个药人呆在一起做些奇奇怪怪的事。陛下,您到底怎么了?”
墨雪度什么也不说,抱着赵无寐就要走。
楚清淮的情绪彻底无法抑制,他痛泣道:“你把陛下还给我,你把眠之还给我!”
楚清淮抢上去抱住赵无寐,他真后悔,当初怎么没有跟陛下一起死去。他宁愿他们都死了,也不想现在这样,得到陛下的不在意。
他把能绞死自己的锁链交给了她,可眠之不要了。她松开手,什么都不要了。
赵无寐看着楚清淮如此歇斯底里,心中触动了一下。
面对两人的争抢,赵无寐两人都推开了。
她站在阳光下,满身尘灰。她笑了下,对墨雪度道:“你的血真的是味毒药。”
这到底是安宁,还是麻木。
墨雪度分明是要把她同化为一株植物。可她是人啊,人怎么会没有感情,没有欲望。
她微仰着头,看着皇宫的红墙绿瓦,看着皇宫之上的天空,遗忘这一切是一种背叛。
背叛了过往的自己,背叛了她所有的牺牲。
墨雪度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她,良久说了一句:“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赵无寐只是笑,笑得如融化的薄冰般,让人同时感触到冰冷与温暖:“我很喜欢这段时间的安宁,不过雪度,我要回到人间了。”
尘世在那里,她看不破红尘,亦做不成隐士。
或许等到她垂垂老矣,历经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