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九)【修】
关闭房门,图灵在原地站了很久,像是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她将手放在耳麦上,想点开微机看看最新的时讯新闻,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屏幕上的文字。
就在她打算破罐子破摔防空一切回床上睡觉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润的男声。
“图灵?”
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图灵下意识定在原地,反应过来对方音色后,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话到嘴边时堪堪止住,直到对方又温声叫了她一遍,她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自己的耳麦内传来的,按着微机问:“谁?”
似乎没料到图灵会这么问,对方默了几秒,答道:“学者。”
这还是学者第一次直接用本音和她对话,也难怪图灵一时没反应过来。将耳麦往耳道内按了点,图灵平复了一下心率,开口:“抱歉,刚刚我有点走神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次对方沉默的时间更久了,好半天,学者“嗯”了一声,说:“有必要提醒一下,就目前的通讯状态而言,这通电话似乎是你主动拨打给我的。”
“嗯?”图灵觉得奇怪,“可我没有拨打电话啊?”
“或许是误触?”学者想了一会儿,问她,“你是不是按到微机最上方的按钮了?”
图灵有个习惯,一想事情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去摁耳朵。闻言,图灵将手往上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刚刚摁的地方果然是学者说的那个按钮。
学者在耳麦里和她解释:“那个按钮是用来进行紧急通讯的,长按后会自动拨打给用户的紧急联系人,如果用户没有设置,就会打给通讯录内最近联系过的人。”
想起学者就是自己最近联系过的人,图灵反应过来,窘迫道:“抱歉抱歉,是我误触了,这么早就打扰你,太不好意思了。”
“没有打扰,我手头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在睡觉。”学者话音微滞,又问,“反倒是你,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
“愿意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听到这句话,图灵张了张嘴,喉咙微微发涩。
在以前的世界的时候,她那个熟悉的人也会对她说这句话。
每当她情绪低落的时候,那个人都会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不对,弯下身体问她怎么了,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就坐在旁边陪着她,慢慢地给她削一个不断皮的苹果。
图灵本来是不打算和学者多说的,但此刻听到和那个人近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她还是动摇了。
没有人能在身处他乡时拒绝来自故人的回音。
哪怕这回音不是真正的故人发出的。
默了三秒,图灵深吸一口气,掐除那些和自己有关的关键信息,把今晚的事情大致和学者说了。期间学者一直在耐心聆听,时不时“嗯”一声或者提出一些类似于“后来呢”的问题。
等到图灵说完,学者那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说:“阿列克谢是个很好的孩子,可惜了。”
图灵闷闷应了一声。
学者又问:“你是在为阿列克谢难过吗?”
图灵沉默。
说实话,从穿越到现在,图灵已经见证过不少死亡了。但先前死在她面前的大多是一些和她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唯一有有过几分照面的陆东隅,还是在她精神恍惚的时候死去的。她虽然心底震悚,但还是会默念“正常正常在这个世界里死人是很正常的”,她得尽快适应。
但阿列克谢不一样。
他和她说过话,开过玩笑,一起在空间漩涡内穿梭过,也通过耳麦通讯并肩战斗过。
喉咙愈发涩然,图灵感沉默着,觉心口像塞了一团被海水浸满的海绵,听着学者那边浅浅的呼吸声,许久对着空气点了下头,答道:“我想是的。”
学者不说话。
图灵:“我想我是有点难过的。”
学者:“可我感觉,你似乎还在为了难过这件事本身而难过?”
“是的。”图灵有点沮丧,“我感觉我的心里承受能力很脆弱,遇到这种事情,我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还不容易从这种状态中抽离出来,这或许会……”
这或许会让她陷入负面情绪,无法迈出正向的步伐。
学者就这么陪她沉默了一会儿,片刻说:“其实在这个世界,懂得难过也是一种比较难得的品质。”
“品质?”图灵不太明白学者的用词。
学者慢慢引导她:“埃勾斯屠城案发生以来,你觉得你周围的人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吗?”
图灵仔细回忆了一下:“很多吧,兴奋、好奇、探究、或许还有一点来自异常调查局的愤怒,毕竟加班实在是个很倒霉的事……”
说着,图灵忽然顿住。
学者那边笑了:“我想你已经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了。发现了吗,并没有人为此感到难过。”
“为什么呢?”图灵有些不理解,在她的认知里,人类是一种共情能力很强的种族,虽然有个别人血冷得像根冰棍,但在那些耸人听闻的社会时事下,总有一部分人会为那些无辜遭难的陌生人感到难过,更不用说是举城覆灭这种事了。
学者微微停顿,告诉了她答案。
“因为在这个时代,大家已经对大批量的死亡习以为常了。
“天灾之下,悲伤不是常态,麻木才是。”
图灵哑口无言。
“不过——”学者话音一转,又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
“是的。”学者的声音听上去笑盈盈的,“因为你有心。”
图灵一愣。
“你能感知到各种各样的情绪,证明你的心脏依旧在鲜活的跳跃着。这很好,不是吗?至于你的担心——相信我,只要你把你的坏情绪说出口,它们很快就会烟消云散的。”
“真的?”图灵问。
“当然是真的。”学者说,“你感觉你现在怎么样?”
图灵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处平静了很多,呼吸时也顺畅不少。
就像学者说的那样,她原先低落的情绪消失了一些。
虽然阿列克谢的死依然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心头,但她心底深处关于自我怀疑的那部分已经消失很多了。
“谢谢。”图灵衷心地说,“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