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念
李知竢没想到,沈桓思考到他有心上人且心上人喜欢酥山这一层便戛然而止,连再多往经过的裴府思考的念头都没有。
这一路李知竢巡查的地方太多,沈桓自然不会刻意想到裴氏女。
如此便也好,旁的事便罢了,沈桓若真知晓自己心爱的娘子是裴公的孙女,裴将军的女儿,保不齐还得兴冲冲地跑去跟李彰说你儿子喜欢的小娘子就是你最信任臣子的孩子。
他能想到阿耶的愉悦。
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想用上皇权。
裴氏已经是封无可封的功臣,裴公亦不是笼络皇亲的性子,真叫孙女嫁到长安,还得看他老人家舍得不舍得。
从永兴坊出来,沿着崇仁坊向南便是平康坊,两人没有听曲狎妓的习惯,不想恰巧碰上了魏王带着仆从从坊间出来。
魏王见着李知竢和沈桓站在一起,憋着几个月的气又聚在了一处。
先帝后妃多,宫闱不宁,李彰登基后颐华长公主暂理了一段后宫事,最先做的便是将后妃尽数移至洛阳行宫,其中也包含了魏王的生母,这梁子当年便结了下来。
而前些日子魏王舅父随州刺史被李知竢剥床及肤,母族遭受重创,魏王这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胸腔,沈桓率先行了礼,“见过魏王殿下。”
魏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看向李知竢。
按辈份,李知竢要是愿意,意思意思跟魏王打个招呼,唤一声“小皇叔”这种事也不是不合理。
但是按礼,魏王得规规矩矩向李知竢行礼,恭谨叫一声“太子殿下。”
魏王仕途无望,靠着宗室子弟的身份招摇过活,因此捏准李知竢是个君子这一点,破罐子破摔等着李知竢主动唤他一声“小皇叔。”
哪怕没什么用呢,也得给对方找点不痛快。
两人一时间谁都不曾开口,英俊的郎君负手平静地看着他,多余一个情绪都不肯施舍,无声间流露出威仪和肃穆。
魏王起初气势十足,看着李知竢渐渐失了底气,而后目光闪躲,沈桓眼见着时候差不多,轻咳了下:“魏王殿下可是醉酒了?咱们太子殿下回长安了,几个月不见,这就不认识了?”
魏王嘴角抽了抽,熬不过李知竢,也有些怵,“是臣无状,拜见太子殿下。”
李知竢没说免礼,任魏王在面前弯腰低头,他看了一圈魏王身后的仆从,目光又落在魏王身上,“白日纵酒,流连妓坊,魏王是嫌士子们对宗室贵族的批判不够,还是嫌御史台弹劾的折子不够厚?”
魏王脸上涨红,低着头:“是臣无状。”
“既知无状,魏王不如好好约束自身。”
魏王低着头咬咬牙,已欲发火,身旁的仆从还算是个有眼色的,在后头忙道:“太子殿下说的是,我家殿下方才与士子们颇为投契,这才多饮了几杯。往日里自然是不这样的。”
这话是场面话,再多问几句面前的一行人都招架不住,李知竢又看了眼魏王,随即抬起步子离开。
沈桓跟在李知竢身后,走得有些远了,这才开口问:“你不是向来不搭理魏王吗?怎么今日这么下他的面子?”
“魏王和母族共生共存,随州有不少灾民因为药材粮食不足而丧生,魏王如此,并不无辜。”
沈桓心想也是,想起魏王方才的样子,“那舅父和你,就这么放任他不管?”
李知竢淡笑了下,落在沈桓眼里便懂了,这是时候未到。
的确是时候未到,厚积薄发,最后一刻方才能发作,何况是阿耶同父异母的兄弟,李氏正儿八经的大王。
两人聊着聊着最后还是说到朝中事,大理寺丞肺疾复发,前几日晚间一个没熬过去,人就没了。按理说大理寺丞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官,用不着陛下和太子费心,但李知竢却有些不同的想法。
前两年科考有一位林氏子林言同,进士及第,诗赋策论都不错,只是当时受了林氏旁枝的影响,阿耶为了给林节度使一个警醒,外放成了县令。
李知竢记得林言同这号人物,文采极好,到诏州也就着意看了一下,心境颇平和,言语间不见怨忿,难得的谦逊清流之人。
县令做了快两年,政绩也不错,林氏这两年风平浪静,谨慎小心,适时可以提拔一番。
这事他打算过几日和阿耶议官员事时再提,日前便先由同僚代理。
这头裴致回了诏州的日子和往日并无差别,阿琬做了妇人后并不能同以往一样常常出门和她相聚,这让裴致有些遗憾,但见陈琬过的幸福,裴致那一点点遗憾又化作了祝福。
这日她想起去冬日还埋了一坛梅花酒在树下,拿着小铲子兴冲冲地挖土,老翁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她,不时地提醒她莫要伤了树根。
当时没觉得埋的这么深,如今挖出来,倒真废了一番功夫,裴致最后身上沾了不少的灰,连脸颊都蹭上了土。
裴公看着她,没忍住笑开,“阿致啊,坛子是挖出来了,你现在跟猫儿也差不多了。”
“啊?”裴致接过济兰的帕子擦了擦脸,低头看自己手上也不干净,还毁了济兰一条湖水绿的帕子。
她放弃挣扎,“阿翁,我先去收拾一下,今儿晚上咱们就尝尝。”
等裴致换洗过后,已经临近酉时,阿翁正在厅中看信,看裴致过来,老翁折起信函,淡笑:“阿致,太子殿下前几日回到长安了。”
“真的?”裴致坐了下来,真心为李知竢开心,“平安回家就好了。”
裴公看着孙女的表情,没看出有什么异常,捏了捏信函,若是不出意外,林言同的调令再过几日也要到诏州了。
但裴公不打算将这个消息提前告诉裴致,孙女该是为朋友真心开心的,但最好的朋友们一个嫁做人妇,一个调任长安,一点舍不得都没有才意外。且让她先开心几日,等林言同亲口告知才好。
裴致哪里看得出阿翁有事存心瞒住她,已经有婢子将酒坛擦拭干净,裴致兴冲冲地打开上头的塞子,一股混着梅花清香的酒味散了出来,她开心地看向阿翁,“阿翁,这次真的成功了!”
和阿翁小小对饮了几杯后,裴致在阿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又装了一壶酒回去。
院子里放了摇椅,六月中的夜晚,正是舒爽。天空中挂着皎洁的圆月,满天星子,树上开的花儿在枝头开的正艳,一切都舒适极了。
她心情好,除了济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