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筝
月潆是半年前入掖庭的。
她原本出身于一个小吏家庭,父亲在其位贪污了不少银子,被大理寺查处后,秋后问斩,家中女眷没入掖庭宫。
她方八岁,只知道父亲做错了事,为此自己跟着阿娘一道忽然成了女奴。因康健圆润,讨人喜爱,又有阿娘的照顾,在掖庭的日子虽苦,好歹也健健康康地活到了现在。
烦恼的事也不少,但除此以外,还交了几个小友,这一日下了宫学,便揣着博士赏给她的糖前往东宫西池院,一同掖庭出身的姐姐正在西池院当值。
今日风有些大,但天气很好,柳枝被风拂动,温暖的日光尽数倾洒在天空之下,月潆沿着宫墙根儿小心往西池院去,小小的个子透过重重花影见到空中似乎有风筝。
宫闱这般静谧肃穆,月潆从未见过什么有趣的事,乍一见彩色的风筝高高悬在空中,小小一个小童忘了要找朋友的事,抬头顺着风筝的方向噔噔噔跟着跑。
东宫很大,月潆走了有小半刻才瞧见放风筝的人。
拿着线轴的似乎是一个纤细的年轻娘子,穿着月白色的襦裙,背对着自己,月潆只看到黑色长发间戴着漂亮的簪子,比阿娘在家中时还要华丽许多。
娘子一直抬着头,还对旁边的人温温柔柔地讲话,“没事。我不会摔着的。”
月潆顺着旁边人的目光,抬头看向空中高飞的风筝。
“呀?这是哪儿来的小姑娘?”
月潆仰着脑袋,又听见那道温温柔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低头时便见一张笑靥,比日光更要明晃晃,干净的眼睛里带着好奇,正看着自己。
她还是头回见到这般美丽的娘子,五官生得没有一处不好看的地方,比这时节的花还要好看。月潆忽然紧张起来,一张脸憋的通红,又不敢跑,只得站在原地捏着裙子。
裴致将线轴放在文穗手中,提着裙子走到她面前,弯腰问:“你是刚入宫的小宫人吗?”
“我……我入宫有半年了。”
裴致伸手碰了碰她的小脸,“生的真可爱,你几岁了?”
“我八岁了。”月潆脸更红了。
品桐快步走过来,忙对着月潆道:“快见过……”
“品桐。”裴致打断她,摇了摇头,继续问:“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月潆心里朦胧猜得到漂亮娘子的身份一定是特殊的,更不敢乱说话,忙跪在地上,“奴婢不是故意冲撞贵人的。”
“起来吧。”裴致笑道,“我没说你冲撞我。”
裴致年纪小,何况又不在命妇朝臣面前,实在不愿意端起太子妃娘娘的架子,这么一笑可亲极了,月潆又看了一眼旁边稍有些严肃的品桐,不敢作声。
裴致自入宫起是头回见着年纪这般小的小宫人,穿着宫中统一的服制,头发束成两个圆髻,用粉色的发绳束好,格外可爱。
裴致失笑,偏头无奈地看向品桐,“瞧,这么严肃,都吓着小孩儿了。”
品桐忙低头,有些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变换神情,裴致笑着道:“这个阿姐不是凶,只是不爱笑,不要怕她。你还没告诉我,怎么跑到这儿了?”
“我……奴婢是掖庭的宫人,刚刚下了宫学,博士赏了奴婢两块糖糕,奴婢想去找在西池院当值的姐姐,给她一块,另一块给奴婢阿娘。”
“是个有心的孩子。”裴致摸摸她的脑袋,侧头让品桐将亭子里的糕点拿过来。
她出门本就只带了两个宫人,文穗在一旁扯着线轴,品桐转身去拿糕点,看着小姑娘,裴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跟着宫教博士一块儿念书还好吗?”
“奴婢叫月潆,月亮的月,潆洄的潆。宫教博士待我很好,有时候还会留我多识一些字,留的越久越有糕吃。”
她说完,又捂住嘴,懊恼地说:“忘记了,博士不让我和旁人说的,怕旁人抢我的糕。”
裴致细心,微顿了下,笑着点头,拿过品桐端过来的糕,“拿去吃吧。”
月潆疑惑地看着她:“贵人要赏给我吗?”
“嗯。”裴致看着她圆圆的脸颊,忍不住又笑了下,“就当是投缘,说了这么久的话,贵人赏你的。”
月潆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多谢贵人的赏赐。”
看着小丫头转身走远的样子,裴致的兴致也有些阑珊,便让文穗在一旁将风筝收整好。
看着风筝越落越低,裴致回神看向品桐,弯弯眼睛,自然又无害地问:“刚刚听那孩子的话,宫教博士很是认真负责是不是?”
品桐垂着头,低着声说:“回娘娘,宫教博士共有两人,齐博士十五年前便开始在宫中教导宫人们书算众艺,贺博士是十年前入宫,宫中许多宫人都师承二人,颇有威望。”
“那你呢?跟着他们学的如何?”
“两位博士的学问,教育我们这些宫人,自然是够的。”
她的手掩在衣袖下,攥的很紧,裴致眼尾留意过,只笑着说:“我们回去吧。”
李知竢申时回到承恩殿时,裴致正伏在榻上翻书,宫人们上了茶后便自觉退了出去,裴致托着腮偏头看了他一下,笑着转过头来,“你忙完啦?”
“忙完了,今日在丽正殿看见了风筝,可还开心?”
“开心啊。”她翻着往年宴席的规制,右边放着今年芙蓉园赏花宴的安排,“过几日便要开宴,今日内侍监和尚仪局的人将安排送了过来,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你要不要看一看?”
“我相信你。”李知竢抚着她的长发,“这些事你做主便好。”
裴致含笑,将书籍合上放在一旁,转过身子躺着看他,“听说今日我阿翁去大明宫议事了?你们还在研究改税的事吗?”
“如今的税赋已经持续了有六朝之久,近百年的制度难以轻易撼动,既然要改,自然要考虑的全面些。”
“是这样。”她叹口气,“父皇和你是太忙了。”
她有些若有所思,李知竢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是有些事。不过我现在还说不准,也没什么证据,只是心里有些疑影。”
“和我说上一说?”
“和宫教博士有关。”
李知竢皱起眉,“齐姚两位博士皆是有学问之人,在宫中任职多年,可是玩忽职守了?”
裴致摇摇头,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事情,只摁了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