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4. 《四也一集》 情之至也(全文……
《四一集》白话文版 1) 我自幼跟随老师读书, 学的是卓吾先生的纯真之说,因此很早就有了“婚姻当以情为系”的理念。十五六岁的时候,家中父母为我定下一门亲事, 我心中并不满意, 好在后来因为一些意外,双方取消了婚约。 趁此机会, 我南下松江,打算继续跟随老师继续读书。彼时,老师在松江建了一处书斋, 名为本念斋,常有江南文士前来论道讲学,我侍奉在侧, 获益良多。 ……(省略江南文人的介绍) 十七年的三月,老师前往扬州,我便借住在姨母家中,同表兄弟们一道读书。等到了上巳节, 万物生发,便一同踏青赏春。 (省略一段松江风景描写), 虽无崟岌之高峻,却有阜丘之秀丽。春多虫蚁,表妹贪玩,不慎落入沟壑,表弟年幼, 我为表亲,皆有不便之处,彼时丹娘随侍陈家,与姨母相熟, 听闻动静,仗义援手。 这便是我第一次认识她。 她样貌素净,衣饰简朴,不像官家女眷,但行事磊落大方,还略懂医术,不顾衣裳污损,为表妹裹伤安抚。等到顾家人前来,我欲以银钱答谢,她却不受,品性之高洁,当时就有端倪了。 我们成亲之后,我才知晓,那是她仅有的一件新衣。 细想想,丹娘于穿衣打扮一道总不热衷,不似我的姐妹,幼年常围绕母亲,为一匹新料子,一件新首饰歪缠许久。每逢我往江南,定要拿着荷包手帕上门,求我捎些姑苏的脂粉回家,好在女伴面前挣些颜色。 天下哪有女子不爱美的,想来是她自小艰难,又寄人篱下,这才无暇在乎,只求冬能避寒夏遮光罢了。 每每想及此处,我都对她充满怜惜,想为她多裁几件衣裳。宫中赏赐亦是四季不断,贡缎堆积如山,她却总是说穿不过来,常送往我母亲姊妹处,论起孝悌,实在是没有人能与她相比了。 ……(省略她俭朴的优良习惯) 泰平十九年十月,我与丹娘成婚。花烛之夜,我担忧她劳累饥饿,提前准备了好些点心,她吃了一碗馄饨鸡。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点心,在京城不常见,倒是在老师家吃过许多次。记得有一回我去海宁,恰逢梅雨季节,雨水不断,到晏家时衣衫俱湿,老师家中一老妪见我寒颤,为我烹制此物。 热腾腾的馄饨皮薄滑适口,炖煮的鸡汤鲜美足味,里头裹的鸡肉嫩滑酥软,好似江南气候,令年幼的我不能忘怀。 想必当时惶惶不安的丹娘,也会因为这一碗馄饨鸡而感受到我曾经的暖意吧。 此后几十年,我与她累倦之时,总是会一起享用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鸡。我喜欢加些小葱,她喜欢添点胡椒,我与她总如此,大的事总相同,小的事各有脾性,故而时常觉得默契,又不显得太过无趣。 ……(省略日常吃喝的菜谱) 丹娘为人沉静谨言,侍奉舅姑周到,初进我家门便屡受赞誉。我母亲称赞她孝顺平和,不与妯娌相争,我父亲赞赏她进退有度,无有口舌是非。这当然是她诸多的品德之一,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她忧虑百姓的仁善。 那年,京中孩童多犯百日咳,令人闻之揪心。我与丹娘往惠元寺看灯,见百姓贫苦之家,冒寒风求神佛护佑病童,皆有心有不忍。 返家后数日,丹娘除却晨昏定省,闭门不出,彻夜翻看医书,终于做出了大蒜胶丸,不仅能治百日咳,还可治痢疾、虫病。 我们夫妻外放多年,南北奔波,常备有此药,不仅惠泽家人,亦施予路人,救者无数。 ……(省略数次救人的若干记载,以及钻研毛衣,制备牛痘疫苗的大段记述) 近两年,陆续听闻有地方百姓为丹娘立生祠,她总觉忧虑,与我说:“我所做的事情微不足道,都说毛衣是我的功劳,可羊是百姓自家养的,喂的草料是家中孩童割的,毛线也是妇女亲手纺成,让他们吃饱穿暖的始终都是他们自己。” 她想写信给地方官员,让他们阻止这样的行径,却又怕吏员战战兢兢,强拆庙宇祠堂,反倒坏了百姓生计,只好听之任之。 我专程将这桩事记录下来,一则告诉后人,此非她所愿,二则也叫人明白,丹娘牵挂百姓如子女,纵受人香火,谁又能说不匹配呢。 2) 我与丹娘的夫妻生活,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琴瑟和鸣”四个字罢了。 自泰平十九年成婚起至今,我们夫妇已度过三十多个年头,从未红脸。虽然我有时气愤她废寝忘食,不顾惜身体,可每每看见她清瘦的面孔,总不忍责备。 她亦知理亏,但凡被我瞧见,立时含笑道:“下次不会了。” 次数多了,我再不信她。 不过,她不爱惜自己,却很惦念着我。北京春夏风沙大,每年的这个季节,她总会亲手为我缝面衣,虽然她的针线活不甚精湛,针脚却细密,我蒙着她手制的面衣,从未呛到过细小的砂砾。 是以春夏之交,衙门咳嗽声屡屡不觉,我的屋中却未有此困扰。 等到了六七月份,宫中酷暑难耐,内阁的冰盆化了又化,滴滴答答都是水。即便如此,午后亦觉闷热。 我不畏冷,却有些怕热,丹娘专程熬了消暑汤,送到值房与我一道饮用。 她夏日爱用茉莉花露,加些薄荷、冰片之类的药材,抹在身上清凉祛湿。我在奏章的墨香和朱砂中,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于是夏天也不觉难熬了。 ……(省略她自制的药方若干) 秋日宜吃蟹赏菊。 有一年,我在贵州打仗,不能与她过重阳。她专程挑了百来只螃蟹,剥净里头的蟹黄,储藏于密封的器皿中,以蜡封口,送给我吃。 蟹不新鲜,便会有腥气,可不知怎么,我记忆中的那一罐蟹黄十分可口,既有姜醋悠远的香气,又有蟹肉的甘甜。后来再让她做给我吃,她却不肯了。 我最初有些生气,后来一想,她约莫也知道,难得的并非贵州的蟹,而是当初的思念。 她的情意好像蚌中珍珠,敛藏起来的光华。 过了重阳,耕织亭的蔬果也已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