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僧

那一双杏眼……

莲房犯了难，“小时尚好，再大了，有哪家郎君还生着圆溜溜的眼睛么？何况要见个真小郎。这可不够威严。总不能像女郎一般画眼妆吧？莲叶姐姐，你给想个法子呀。”

“这就不同我置气了？”莲叶是个好脾性的，梳头的手艺更是一绝。她上手拆了嘉笙的发带，松散开来，将头发全部打通后，拢住顶上一部分，挽成底座，先取了左边鬓角斜上方的一撮，使了巧劲儿边旋边往刚扎好的发髻上缠绕，右边亦同。余下的发丝稍加打理，仍照常挽上去。未到加冠之龄，便以一支白玉簪固定。

莲房叹服道：“也不知姐姐是如何一拉扯，头发梳上去了不说，这眼型也变了不少，居然没有先前那般圆润了，眉眼一斜长，倒显出点凤目模样。不过嘛……都说总上妆对肌肤有损，这两处的头发若是总拉拔……世子将来会不会鬓角发秃呀？也怕是会显脸大呢。听说那小郎便是个小头小脸的……”

莲叶拧完头发便作势去拧莲房的脸颊，“越说越不像，若让正院哪个妈妈摸清楚你这爱编排的性子，多早晚够你喝一壶的。还不快遣人将衣衫送去。”

莲房便道：“到底要我亲自走一趟，才显得世子持重。”

侍女之间拌嘴玩笑，不是太要紧的，嘉笙素来不去掺和，听到后头她却忍不住笑了。

阿善长得不像父王，体态却差不离，一直是个有福相的郎君。那脸非但圆，肉还是嘟着的。她母妃当年便是因为那憨态可掬的样貌，才点头让这庶出孩儿进了门。

嘉笙想起几分从前，额间仿佛又生出无限疼痛，她便不敢再想了。只得叹口气，迈步朝正院走去。

*

“进了府，便是关起门来的一家子，彼此间都有了照应……”春晖堂上，平王坐在上首，正对着地下站着的小郎君费心嘱咐，“瞧你阿兄也来看你，阿弥何不一并见礼，你二人一道拜过你们母妃，这才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弟！”

小郎君闻言便先拜过兄长。

傅嘉笙却是要先给父王母妃问安的。等她行过礼，不知不觉也一并受了傅嘉善的礼。再等她将眼神挪过去……

眸含孤岩坚毅，身似松柏磊落。莲房精挑细选出来的邬雁裘穿在他身上，非但没让那些繁复纹饰压去半分姿仪，反倒衬得人愈加英武挺拔。

当真是个站在这春晖堂便能为此地带来光辉的人物。举手投足间简直没丝毫那矮南瓜的影子。

平王笑若弥勒，“世子，这是你阿弟，乳名阿弥。”

傅嘉笙顿觉荒谬。上一回有这种感觉，还是她今生甫出生时，平王妃挣扎着喊出“生了，是个男孩”那会儿。

莫非这一世真就这般不同寻常？

“阿弥小郎君身量远甚族中同龄兄弟，所佩佛珠更是难得上品。”那人足足高她一头，嘉笙打量几眼，退后两步，“寻常人家教养不出这通身气派，我家亦不能。”

“观其年岁似比我儿大上些许。”平王妃这些年虽看了无数闹剧，这一回，到底还是觉得平王在胡闹，“臣妾竟不知王爷有本事能养下这般儿郎。”

“父王纵然思子成疾，也不该拿别家郎君来假充自家儿郎。”嘉笙再认真一看平王的眉眼官司便清楚，这又是一个等她来收拾的烂摊子，“让叔伯兄弟们知道了，更是不妥。”

“阿弥与佛有缘，曾为人替僧。眼下虽已还俗，从前浸养出的气度一时半刻是改不得了。”平王支吾一阵，越说越顺，“我不过想给这苦命孩儿一口饭吃，王妃与世子也容不得吗？”

平王妃没理会他，对阿弥道：“郎君远道而来，可在寒舍稍作休息。若还有旁的要求，尽可对随侍仆从道明。行李盘缠更无需担心，临行前会有管事一并奉上。既委屈郎君来此一遭，好生送行也是我家本分。小郎万勿客套。”

却见那小郎君板着张俊脸，吐出冷冰冰两个字。

“姐姐。”

那目光越过众人，直直盯向嘉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