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
许大木比孙氏冷静些,他肃着脸,问:“你哪里来的钱?”这被子颇为厚实,定是花了不少钱。
许故没说话。
“到底哪里来的钱?”许大木又问,这回他神色更加严肃,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这一百多文钱可不是小数目。他最近几日心情很不好,再加上在外面听说了不少儿子之前做的混账事,对儿子说话时语气也重了些。
孙氏见他生气,看了眼儿子,连忙道:“孩儿他爹,你别生气。你知道的,故哥儿最懂事了。”
许大木听说了,孙氏自然也听说了。不过,孙氏选择无条件相信儿子。
许敏儿看了看她爹,又看了看许故,鼓起勇气,站出来说道:“二哥昨日一直在抄书,昨夜也是一宿没睡,抄了一整夜的书。”
她昨晚看到二哥房里的灯一直亮着,想着娘不在家,她便壮着胆子想要去问问哥哥饿不饿,要不要给他做饭。结果打开门就看到哥哥在抄书,她跟他说话他也像是没听到一般,没理她。
听到许敏儿的解释,全家人都震惊极了,全都看向许故。
这一看才发现许故的眼下青黑,眼里有血丝,脸色也极为苍白,一看便知很久没休息了。
许田生这几日在二爷爷家里帮忙,没少听到旁人在背后议论弟弟许故。说咋没看到他,说他是不是又出去玩了。明里暗里说他像二爷爷的侄子家里的人一样冷血。然后那些人又说起来许故之前的事情。说他日日与地主家的公子混在一处,在外头吃喝玩乐,摆足了公子哥儿的架子。说他不正混,说他不读书。暗示他们,他们这些年赚的钱都打了水漂,养了一个白眼狼。
从前许田生也觉得二弟除了读书,什么都不顾。这几日听了这些话心中也难免有些动摇。不过,想到二弟最近两个月的表现,他还是严厉地斥责了他们。
此刻看着狼狈的二弟,爹娘床上厚厚的被褥,他才知道他家二弟懂事极了,全然不似外面人说的那般。
“我的儿啊,你当真抄了一日一夜?”孙氏心疼地问,说着话,眼泪都流下来了。
她恍然想起,昨日去儿子屋里时,儿子就在抄书。那时她没当回事,只当儿子是在读书,她并不知儿子竟是担忧她的身体拼了命在赚钱。
许大木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太重了,他也是最近烦心事太多,又听了儿子在外所为,没控制住脾气。
“你抄这么急做什么,咋不好好读书?”
许故没说话。
孙氏抹了抹眼泪,道:“你还说儿子做什么?他定是觉得咱俩病了,怕冻着咱们才抄书的。昨日午时我离开家时,他一口水都没喝。”
许大木也明白过来了。儿子这是看着二叔冻死了,又见他们二人病了,怕他们跟二叔落的一样的结局。想通之后,许大木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这两日他哭了太多回,眼睛酸涩不已。
孙氏哭着哭着又想到了最近在外头听到的话,越想越生气,道:“那起子人都烂了心肝儿了,说我儿之所以考不中,是因为日日去镇上吃酒,去县城玩儿,不好好读书。全都是放屁,他们就是嫉妒我儿,看我明日不去撕烂他们的嘴!”
许故不知外头说起来他的传言,他哑着嗓子道:“娘,您莫气,也莫跟人争吵。其实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儿子从前确实没好好读书,整日在外头应酬,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们。”
孙氏一向信任儿子,连忙为儿子找补:“去应酬也是为了能考中!”
许故握着孙氏的手,看向了许大木,又看向了许田生和赵香菊:“我从前的确做了许多错事,若是你们再听人提及,莫要去跟人理论。但请爹娘、兄嫂放心,我如今是真的悔改了,以后定会好好读书的。”
许故的变化家里人自然也能看得出来,他们是信他的话的。
如今许故已经改好,大家并未把他之前的事放在心上,重要的是将来。许大木道:“爹说过了,家里有钱,银钱方面不需要你操心。我跟你娘一定会保重身子。你别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上面,要好好读书。”
许故应了一声:“嗯,儿子记住了。”
孙氏见儿子状态不对劲儿,道:“故哥儿,你快回去睡觉吧。”
许故熬了两日一夜,这会儿站起来都有些浮,回屋前,他道:“爹娘,你们一定要用儿子新买的被子,你们若是不用,儿子……不安心。”
孙氏忙应道:“行行,我跟你爹用,今日就用。”
看着许故的背影,赵香菊彻底松了一口气。这几日在丧礼上忙着,听着众人议论许故在外面做的事情,她内心时常动摇。今日许故做的这件事情,彻底打消了她的犹豫和疑虑。
许故从前或许犯过错,但她相信,他如今是真的改了。而且,从前阻止敏儿给张地主做妾,以及今日拼命抄书为公婆买被褥两件事来看,他守着自己的底线。
这样,她就放心了。
许故回去之后,倒头睡了起来。
第二日,是出丧的日子。
许大木摔盆,许故一身孝衣站在他的身后。
看着面前的坟墓,许故在心中默念:二爷爷,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光耀门楣。
想完这句话,突然一阵风吹过,吹乱了许故的头发。
他想,二爷爷一定是听到了他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