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爷爷奶奶的故事
奶奶是爷爷的第二任妻子。 爷爷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产后,由于护理不当受到了感染。因当时人们对医疗知识的匮乏,即使周身疼痛难忍且高热不退也没有引起重视,直到无法下床行走,晕倒失去知觉才慌忙送去医院。但当时的医疗水平已是回天乏术,最终离世。 她走后,爷爷很努力的想要留下那个可怜的孩子,他没有了妻子,孩子是与她唯一的联系。嗷嗷待哺的孩子久久等不来母亲的哺乳,餐餐米汤根本无法补给他所需营养,不久后,就随着他的母亲一起走了。 本是新生命降临的喜事,转眼就变成母子双亡的白事,这对爷爷来说是一个灭顶打击。 爷爷消沉了,他拒绝了所有媒妁之言。 但在那个年代,还是没有经住父母之命娶了奶奶,这才有了他们的故事。 爷爷个子高,长相俊朗又颇有文化,是方圆几里有名的知识分子,很受年轻姑娘们的青睐。年轻时的爷爷爱穿一身长衫,踏一双布鞋,坐在家门口的石桌旁读书。书中的世界是安静的,当书一打开,邻家的牛羊叫声、孩童哭声、劈柴做饭的杂声都会瞬间消失,他的喜怒哀乐只沉浸在手中的那本书里。 我记忆中的爷爷每日晨起推开房门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先喝一口奶奶刚泡好又温度适中的茶水,再拿起奶奶准备好的书报,这时是谁也不能去打扰的,一直要到他自己觉得饿了,该吃早饭了,他才会慢悠悠的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再缓缓的走向灶房。 灶房里有随时待命的奶奶,她小心翼翼的躲在门后,静静关注着爷爷的动态,好第一时间给爷爷准备好早餐。 爷爷对食物的温度非常挑剔,烫了不行,因为等食物凉下来,会浪费时间;凉了也不行,口感不好,或许还会引得肠胃的不适。所以温度得适中,这就让奶奶练就了对温度极其敏感的一个本事。 也许是对亡妻怀有愧疚,也许是自恃清高,爷爷对大字不识的奶奶一开始就抱有轻视,完全没有儿女情长,面对着奶奶炽热的爱,他也是置若罔闻。 奶奶从不介意爷爷的态度,因为她已是他的妻,能嫁给爷爷就够了,对爷爷更是打心眼儿里崇拜和爱恋的。 她看爷爷的眼神含情脉脉,她对爷爷说话的语气温柔妩媚,她为爷爷所做的事情面面俱到。这场婚姻,奶奶从不在乎自己的付出和爷爷的回报,更不会去想自己是否得到了公平的对待。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那个年代而言,更像是能淹死人的洪水猛兽,即使心中再有隔阂,爷爷也得为家族传宗接代。 奶奶一共为爷爷生下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可惜女儿在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夭折,只剩下了大爸、二爸和我的爸爸。在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使命后,爷爷和奶奶便开始了长期分居和异地的生活。 爷爷在县城工作,很少回乡下,大多时候都是租住在县城的一个小单间里。他不许奶奶进城一起生活,只在空闲时偶尔回趟家,回家后两人也是分居而卧。 爷爷每次回家,只会短暂的住上一两天,甚至很多时候回家打个照面,吃顿晌午饭就走,即便如此,这也是奶奶期盼已久,望眼欲穿的时光。 在爷爷托人带话确定了回来的时日起,奶奶那颗心在开心过后,便又会悬了起来。她时刻念着爷爷,自然想见到爷爷,但又怕相处的时候哪里出了差错,惹得挑剔的爷爷生气。 先是屋里屋外,收拾打扫一番,再准备好爷爷爱吃的酒菜,还有时间,便是反反复复的检查是否还有遗漏之处。这像极了古时的皇帝好不容易翻了自己的牌子,即使万事准备无差,也会忐忑不安。 爷爷回来了,伙食就如过年一般,奶奶端出来的大碗小碗里都是爷爷爱吃的菜。爷爷吃饭的时候,奶奶很少上桌,大多是一个人蹲在灶房里随便吃点,偶尔上桌,也只是低头吃着自己面前的那碟子咸菜,但余光一直关注着爷爷的那碗饭,饭见底了,奶奶会立即接过碗,回到灶房再盛出一碗来。 吃完饭,爷爷放下筷子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关起门来享受自己的世界。奶奶不敢进去,收拾完碗筷,便会悄悄的搬个凳子去守在爷爷门外。 这时,是奶奶最幸福的时光,即没有两地分居时的牵肠挂肚,也没有面对爷爷时的拘谨,她知道,爷爷就在离她不远的那扇门里面。她可以听到爷爷在里面踱步的声音,翻书的声音,衣裤和板凳摩擦的声音,甚至是爷爷呼吸的声音,这些声音让她感到踏实和幸福。 相聚的时间很短,爷爷离开的时候,奶奶会跟在后面,把爷爷送出很远很远,再返回家的奶奶就只剩一副无精打采,兴致索然的躯壳。而这副躯壳,又得等到爷爷再回来的时候,才能复活重生了。 爷爷不在家的日子,奶奶把日子过得十分敷衍,一碗咸菜够她吃上好多天,柜子里已经酸臭,甚至已经发霉变色的食物,她都舍不得倒掉,还会凑合吃上好几顿。 曾几个儿媳联合起来在奶奶外出时,把柜子好好收拾了一番,扔掉了里面所有坏掉的食物。奶奶回来知道后,气得大哭,谁都劝不住,最后,儿媳们保证再不动这个柜子,又买回来更多食物塞满了柜子,奶奶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些。 奶奶从嫁给爷爷那日起,大多时候,就是在那个没有爷爷的家里,等待着爷爷归来。也许是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太过根深蒂固,她认为这就是身为一个女人的职责所在,她心甘情愿把自己大部分时光都困在这间屋子里,坐在门槛上,望着村口,期盼着爷爷的身影。 直到奶奶病重,才和爷爷重新生活在了一起。 奶奶的病来势汹汹,谁也不知为何前几天还下田干活的奶奶突然就一病不起。大家把奶奶抬去了医院,检查结果让大家都惊讶的说不出话。 医生说:“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剩下的日子,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吧。” 医生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爷爷的脸上抽搐了一下,带动着身体也抖动了起来。 医院出来后,爷爷主动让奶奶住进了他在县城租住的小房子里。 不久,奶奶已经不能下床行走,双腿也在一日日的溃烂,虽然疾病缠身,痛苦不堪,但在奶奶最后的日子里,爷爷终于如她所愿的陪伴在了身边。即使相聚的时间太少,团圆的时间太晚,但终究也算是满足了奶奶多年来的夙愿。 奶奶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的时候,奶奶总问,在她和爷爷都百年之后,是否会埋在一起? 奶奶心里清楚,自己在爷爷心中的分量永远比不上第一任妻子。她会读书写字,她和爷爷有许多共同的爱好和说不完的话题,即使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奶奶对她也是嫉妒的。因为每年清明,爷爷总会亲历亲为去为她准备香蜡纸钱,一大早就会去她的坟前悼念,寄托哀思。那副神情和眼神,是奶奶这么多年都渴望却又从未得到过的。奶奶害怕到了那个世界,爷爷会抛下她,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奶奶走的那天,爷爷发现情况不对,赶紧出来打电话,再回去的时候,奶奶已经走了。 我们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