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行九
玉斋是杭州一家商行，日用百物、酒肆茶驿，歌舞酒坊、古玩收藏皆有生意，生意大了，来往人多，闲言杂语，消息也就听得多。掌柜姓史名兴，也是个能干之人，与金无上多年交情。前些时候，收到传话，说京城有位爷要到杭州，请他极力提供协助。史兴知道金无上的才干，能得他做幕僚的主子必也不是常人，也不敢怠慢，只一心一意办事。
玉斋客堂，多隆进门说道：“这位便是我们二爷，史掌柜，你把得来的消息说给我们爷听。”
“是，是，”史兴生意场的老手，阅人无数，自然能看出元帧气场不凡，心里对他的身份也猜出几分，俯首言道：“前些时日，爷让我们打听两年前南营军饷丢失的事情，有了些眉目。军饷是官银，上面刻有官纹，若想流到市面上，需要重新铸造。我手底有位锻造的行家，能分出其中区别。这些天，把各铺子里的银子都查了一遍，发现确有重新铸过的，又顺藤摸瓜，查了花这些银子的人，发现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经常来往一个地方，那地方唤作竞庄，隐在运河边上，有重兵把守，很可能有猫腻。”
元帧点头，“不错，金先生果然有眼光，当初这件案子拖了许久，军方和衙门最终也没个结果，不了了之，不想史掌柜几日内便能有这样的收获。”
“二爷过奖。其实若是官家真心想查，必是能发现些蛛丝马迹，说没结果的，只是相互掣肘，不能彻查罢了。江南兵营和杭州府衙并不对路，杭州提督孙大海是兵部尚书乌珠将军的心腹，在江南一带，势力很大，而杭州知府程文楷，听说投靠的是当今三皇子一方。”
“史掌柜与孙程二人可有接触，其人如何？”
“兵略衙门的这些人物，跟咱一个做买卖的平日里无甚接触，不过倒是听过几句闲话，这位孙提督也是骄横之人，一味地纵容手下欺压百姓，他有个儿子我是清楚的，人称‘混世呆霸王’，常年来歌舞酒肆里作威作福。程家则是前朝皇商，后来似乎是在京城中攀了些关系，做了杭州知府。”
元帧心中有了底，又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竞庄里的内部情形，史掌柜，你对本地的情形熟悉，看能不能找人混进去，我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二爷放心，竞庄那边的人常来我们铺子里购些日用之物，找人易容假扮也不是多难的事。打听过竞庄周边的一些人家，说两年前就有官兵驻在那里，两年无事，想来他们的警惕心也少了不少。”
“摸到里面的情形就可，不要打草惊蛇，”元帧嘱咐，又命多隆道：“备马，去瞅瞅竞庄的地形。”
“二爷，”多隆担心道：“这样会不会太劳累，您这些天一直都连着奔波，昨天夜里为了赶回杭州陪王妃，一夜都不曾好睡。”
“无事，停留在这里的时间有限，许多事要紧赶着做。”说着离开客堂，准备出发。为了以后有更多更美好的时光和她在一起，他一定要把江南的事情尽快做好。
苏暮然回到江府，把暮尘唤到房中，沉脸看着他。
暮尘从来没见阿姐这样生气过，印象中一直她宽厚可人，从不发脾气，只低下头不敢作声。
“你果然长本事了，前日你说自己在书院除了读书还学了刀法，姐姐还觉得你文武双全，十分欣慰，这就是你学的功夫？聚众行凶、强抢民女，这种恶霸行径，你也做得出来！”
“姐，我不是解释过了吗，只是跟你开玩笑，让你见识下我的武功。”暮尘辩解道。
“得了，你以为我会相信，说吧，你和江清让到底想做什么？”苏暮然自是不会相信他对元帧说得那些话，只等单独问他。
暮尘也不敢再隐瞒：“这事原是我和清让哥一早做的计划。你这次难得回到杭州，我和清让哥都不想你再回京城，便合计着如何把你留下。你和姐夫一同回来，明着来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就想了个主意，先找人当着姐夫的面，把你绑架，让他亲眼看着你被劫走，姐夫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去报官，这时清让哥作为官家出面，拖住姐夫，先把这件事情压下来，最后告诉他你被撕票，这样，你就可以永远留在杭州，不用再回京城。”
“留下来？”苏暮然生气之外又多了一丝悲哀，“留下来做甚么，留在江府做他的姨娘么？”
“姐，我知道今天的事做得不妥当，可是，我是真的只是想让你过得好！那年知道你离开杭州在京城嫁了人，我就一直放不下心，怕你被别人欺负，这几年一直勤学苦练，希望有朝一日能帮到你。这次你回来，每每我问起姐夫的时候，你总是言语模糊，不想多说，我便道定是姐夫不如你的意，你在京城过得不好，这才和清让哥商量，想着法子把你留下来。姐，我们从小没有双亲，我就只有你一个至亲姐姐，便只为你着想，你别生气了好吗？”暮尘戚戚说道。
听他这样说，苏暮然缓下神色来，“我并不只是生气，其实更是担心。你打小就被送到书院，那里学风虽不错，但总是有些纨绔子弟，专横跋扈，我担心你学得跟这些人一样骄纵。姐姐希望你做一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汗，若是走仕途，为官者，清正廉明，造福一方百姓；若是投笔从戎，为将者，杀伐决断，守护天下太平，你记住了吗？”
暮尘点头，“谨记阿姐教诲。”
“好了，今天你也被教训了，胳膊还疼不疼？”苏暮然温言道。
“不疼了，姐夫并未下重手，并不严重。先前你总不愿意多提姐夫，我还以为他很不好，今日所见，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看姐夫对你很紧张的样子，该是不错。只是你和清让哥再无可能，想起来还是挺可惜的。”
“好了，”苏暮然打断他道，“回屋去看看你清让哥吧，我现在不想见他。你去问问他，这么多年的书是不是白读了，历来皇位之争，都是血雨腥风，一着之失，便是万劫不复。他这样迫不及待地投靠三皇子，焉知不是为自己找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