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下)
目光越过周宣容朝她身后望去,一身青碧色裙裳的高挑少女从后头走来。江萱初来乍到,实在不认识几个贵女。不过听言语间,她仿佛也与郡主十分熟悉。 周宣容听到有人叫她忙回头,见到那个少女亦十分亲近地招手:“阿琰姐姐!” 少女上前几步颇为无奈地看着她,转眼看到江萱也并不惊讶,朝江萱和善一笑,又从容地对着周宣容询问道:“这便是你这几天和我念叨的江家三姑娘吧?” 少女名为陈琰,与周宣容关系甚好,时常往来。 陈琰屡屡听周宣容提及,便心生好奇让人去打听,得知江家小女儿自幼因体弱养在老宅,原担心是个不识诗书或巧言令色的丫头,靠一时小技得了周宣容喜欢,时至今日终于见到,不免仔细打量: 举止娴雅,眼神清明,因是个进退有度的姑娘。 陈琰打量江萱时,江萱亦在观察她。 方在堂间,各家夫人云鬓高髻,珠钗满头者众多;时人爱香,所用脂粉中亦掺香料,经屋内暖炉一熏,各家香味混合,江萱闻着实在难受。 而今见了陈琰,发间不过簪了一对翡翠素银梅花步摇并几朵珠花;面上并无涂脂抹粉,两瓣粉唇即使合上亦带笑意;腰间一枚青玉玉玦,用墨绿色绦子绑着悬挂。 二人仅隔一臂距离,江萱依稀可闻到从陈琰身上飘来的淡淡松墨气味,远比脂粉甜腻好闻得多。 她也是个爱读书的人,江萱如此想到。 周宣容心思单纯,并未察觉身边二人已互相打量一番,只傻呵呵地乐着,迫不及待地向二人介绍彼此。 “这位是陈琰姐姐。” 江萱福身说道“陈家姐姐安好”,却被陈琰一把扶起,只听得她用清亮又温和的声音说道:“江家妹妹不必如此客气,就同宣容一般唤我阿琰姐姐就好。” 言罢,陈琰又细细端详起江萱的容貌来,止不住地赞叹道:“怪不得宣容见了你一面后嚷着一定要你来春日宴,原来是个这样清丽的妹妹。” 目光嫖到周宣容身上,陈琰见她那“我找朋友眼光不错”的小模样,不禁轻笑着出言揶揄道:“也幸好你今日来,不然宣容嘴皮子都要念叨破了!” “阿琰姐姐!”周宣容未曾想自己只是在陈琰面前提过几嘴江萱的名字,陈琰竟然记得如此清楚,还在新朋友面前这般揶揄她,立马羞涩地跺脚跑开了。 见着周宣容落荒而逃的背影,陈琰拿帕子欲遮住唇角笑意,然神色间的明快狡黠却轻易出卖她。 周宣容跑得快,一溜烟的功夫拐个弯便不见了,只将江萱与陈琰留在原地。 陈琰倒没什么,她时常来王府早就驾轻就熟,只是江萱被落下与一位不相熟的姑娘独处,实在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抛下客人自顾自回去,陈琰也察觉此举不妥,想着为周宣容开脱,亦温言安慰江萱:“宣容一向风风火火,江家妹妹勿怪。” “不敢,”江萱浅浅扬唇,望着周宣容离去的方向,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羡慕,“郡主潇洒恣意,与世家女子不同。” 陈琰笑笑未说话。因着周宣容不在,只好由陈琰引路。 二人沿着回廊向前走,栏杆外几束春花间错盛开,矮数丛木抽枝发芽,又凿一渠水引自外院池塘沿廊下经过。 院中洒扫侍女听闻有人经过亦不敢抬头,皆垂首朝二人行礼。 陈琰常出没浔阳王府早已习惯;而江萱从前虽不在京城居住,但庐州江氏亦中鼎之家,侍奉的人只多不少,自然未感不适。 江萱不知道该和陈琰说些什么,二人便这样沉默前行。还是陈琰觉得不妥,出言打破这尴尬氛围。 “我瞧着妹妹身子弱,初来京城可还适应吗?” “原是有些不舒服,现下已然调过来了。” “京中风物繁盛,各家喜欢游园捶丸跑马,女儿家难免比南地姑娘活泼些。”想着江萱初至京城,如今也算是与王府有了牵扯,担心她尚不清楚京中风俗,意味深长地出言提醒,“江家妹妹既然入京,也要早日养好身体方不误游戏之乐。” 江萱盯着面前石板走着,漫不经心地回道:“我素喜读书,不爱这些。” “妹妹说的这话倒与我投缘。”陈琰一挑眉,颇为惊奇。 京城姑娘虽也读书习字,但真真正正钻研者甚少,就连周宣容也只是偶尔兴致上来了与她聊一聊古人八卦,并不探究史学人物。 “妹妹平常读什么书?” “四书五经已经学完,最近在读《淮南子》。”江萱老老实实答了,觉得自己像是个刚入学的女童,正被先生审问认识哪些字。 四书五经繁重,江萱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竟然已经学完,这倒让陈琰始料未及。 顺着话头往下走,陈琰继续问道:“读各朝史书否?” “未曾。” 陈琰轻叹一声,甚是惋惜。 读史女子稀少,陈琰统共没见着几个。不过江萱年岁方幼,此时培养其读史习惯还来记得,当下就把什么提点警醒之事放一边,恨不得立马拉着江萱回去与她深谈读史益处。 “说起来,我家和妹妹家也有渊源。”端着微笑,陈琰将内心念头暂时压下,只与江萱随意闲话。 闻听此话,江萱亦好奇抬头,清澈见底的双眸无辜地看向陈琰。 忍着自己想要摸江萱脑袋的冲动,陈琰轻咳一声说道:“我爹是舞阳侯世子,按辈分你家二嫂嫂是我堂姑姑。” “啊?” 舞阳侯世子之长女兰质慧心、博学多才,曾于太后寿诞时献祝寿诗一首得太后称赞,乐称其为 “当时谢道韫”,此事江萱远在庐州亦有所耳闻。 自此之后,陈大姑娘名声大振,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然陈大姑娘芳颜傲骨,曾留下一句诗,言道若有人能对得上她的诗且所对诗句令她满意,即便是乡野村夫她也嫁。 多少青年才俊为娶到舞阳侯家的陈大姑娘纷纷奏对,但几年过去,并未有能够令陈琰满意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