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女君(二)
想着不如就去东海溜一圈,毕竟人人都言“蓬莱山水甲天下”,他也正好开开眼界。
腾云驾雾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哪吒携了朱彦抵达东海之滨。
东海的水不如西海清澈,甚至还裹挟着些微流沙,瞧上去比五百年前更为浑浊了些。
故地重游,他此刻突就不明白了——自个儿当年为何会挑这么个破地沐浴,以至于跟东海龙王结上梁子?
三界人尽皆知,李天王家的三太子斩杀东海龙王家的三太子敖丙时,不过年仅十岁,不愧是少年成才,好生勇猛。
只不过事发当日,究竟是谁先动的手,谁对谁错,哪方更占理,就没人能说得明白了,而几百年过去了,这些事情也早就不重要了。
那敖丙也算是因祸得福,死后被封神榜收编为了天上的神仙。
自那之后,哪吒再未来过东海。
茫茫沧海奔腾而过,就似汩汩流逝的岁月长河。
他仿佛又见到了阴雨连天,他孤身一人立在陈塘关的城楼顶上,手持长剑以自刎平息四海龙王的怒气。
夜深人静之时,他其实也曾后悔过,虽说自己并不知道抽龙筋会要了敖丙的命,但若是能忍住不动手,也不会落个削骨还父,剔肉还母的下场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从未怨过谁,也从未恨过谁,只唯独心疼那日大雨里的两名女子。
肉身尽毁,他化为游魂在天上飘的时候,亲眼看见是他娘素知夫人带着月姝给他收的尸。
苏月姝,便是他这五百年来一直在苦苦找寻的姑娘。
月姝长他两岁,是陈塘关郡守的女儿,生了一张精致的鹅蛋脸,含笑时从不露齿,是个端庄到骨子里的大家闺秀。
他自刎那年,她也就堪堪十二岁。
他知她害怕极了,瘦弱的肩膀在大雨里止不住地颤-抖,却还是哭红着一双眼小心翼翼地装敛他的尸骨。
忆起这段往昔,哪吒心绪再难平静,眺望远方的眼眸暗沉幽邃得似一汪深潭,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下。
当年是师父太乙真人用千年才能一开的金莲花替他重塑肉身,他对师父一直感恩戴德。
可直到成神后某日取得轩辕镜,从镜中看到往昔,他才知晓——催生那株金莲花的是月姝至纯至善的鲜血,而她也因此沉睡了五年之久。
如若他能早些知道,他想,在凡间征战的那十余年清苦岁月,他一定会对她更好一些的,最起码,不会冲她发脾气。
喜欢她,是真的;最后,为了赶上那场能走飞升捷径的天庭封官大典,将她一个人丢在凡间也是真的。
如若重来一次,他也拿不准自己还会不会做同样的决定……
所以,他成神之后,月姝到底去了哪里呢?
哪吒尚且沉-沦在前尘往事的回忆当中,身旁朱彦忽地抬手指向蓬莱仙岛的位置,示意道:“哎,元帅,有蓬莱人。”
蓬莱仙子芳名远扬,朱彦的目光瞬间就放直了,只想瞧个明白。
哪吒聚拢视线,眼眸微微敛起,瞳孔间又映出之前在西海瞧见的那个白色的身影。
又是他?
“不是说蓬莱不让外男进入么?”哪吒眉峰聚拢,不自觉出声道。
听此一言,朱彦也顿感奇怪,“哎——,是啊!”
“而且,看他的这样子也不像是化形的仙兽。”
蓬莱仙岛皆为女子,只有少数男仙侍,本体为修炼出人形的仙兽,比如跟在后头的尚茗,诸如他们这般级别的神仙,一眼就能看出尚茗的原身乃一只乘黄。
朱彦摸不着头脑,对那男子的来历也不甚关心,目光只流连于几名穿着云袖霓裳的仙子身.上,正词穷得只得频频于心下感叹“真美啊!”之际,只听身旁的男子幽幽出声——
“你说,该不会那大龄女君迟迟不成亲,是因为在府上养了小白脸吧?”
“阿嚏——”
梓菱跨进蓬莱结界,刚幻变回女儿身,又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她此刻心下已然断定:定是有狂妄之徒在背-后非议她!
见着一行人归来,几名仙子连忙上前迎接,行礼道:“君上!”
从西海扛了这般多宝贝回来,梓菱满眼含笑,转瞬就将那碎嘴者抛诸脑后,依旧喜气洋洋道:“潇芊呢?”
小仙子嗫嚅了下,才低头答道:“潇芊姐姐被真君接走了。”
“……”
梓菱忍不住瞪直了眼睛。
好烦啊!
婚礼不过两日后,这会子还同她抢人,忍一忍会死哦!
她黛眉微微蹙起,颇为无语地努了努嘴,一时间真是不知该数落谁。
最后索性扬手一招,懒散道:“给真君殿捎个信,就说本君把西海的明月珠带回来了,让他赶紧派人来打点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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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云雾缭绕,数百座器宇轩昂的亭台楼阁在云层后若隐若现,空中时常可见凤凰翩飞而过,翎羽鲜妍划出如流星般绵长的火红轨迹。
仙娥们披着绡纱锦带,手提各色各样的花篮穿梭于宫宇之间。
哪吒独自走在回云楼宫的路上,经过南-天门时,正就撞见迎面而来的托塔天王李靖。
见他瞧上去心情不佳,哪吒心中有数,不紧不慢走上前去问了声好:“见过父王。”
李靖略微点头,抬手捋了把不算长的胡须,并未展露什么表情,只稍显肃然地问道:“出兵之前,你可还记得答应过为父什么?”
哪吒站得脊背笔挺,神情坦然地回应:“不准伤及九婴性命。”
“原来你还记得啊?”见他毫无主动认错之意,李靖面色有些绷不住,眉眼间显露-出不满的情绪。
九婴有近两千年的道行,在异兽界内凤毛麟角,只要用太上老君的丹药将其洗脑,日后上阵杀敌时,定是能为己所用的。
这小子出手向来没轻没重,故此,他才特意好生提醒,思及此,李靖心中更加愁闷。
哪吒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微微扯动了下-唇角,看着对方道:“父王啊,您可知那孽畜差点儿咬断您儿子的头啊?”
这事儿,目魁是向李靖禀告过的,虽是面色稍有缓和,但他仍旧道:“九婴若是有这本事,也不会被你烧得灰飞湮灭了。”
五百年过去了,他们父子俩的关系自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