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影

素影是被杀气惊醒的。

她猛然睁眼，正对上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那张脸她认得，是高演的脸，可那神情、那眸中滚动的怨恨，绝不可能属于高演。她虽将神魂沉入这身体深处很少出现，可这并不代表她一无所知，她印象中的高演，是个温和儒雅的少年郎，绝不可能出现如此冷厉的眼神。

她冷下脸来，也顾不得卡在自己脖颈上的手，只寒声道：“你是何方妖孽？怎会附身在一介凡人身上？”

天曜一怔，这说话的语气，真是莫名熟悉。他试探道：“素影……？”

他怔愣时，卡在她颈间的力度不由自主地变小，素影趁此机会，拂开他掐住自己的手，道：“你怎知我名讳？”

天曜冷笑，“若是有人将你剜心拆骨，肢解封印，你应该也会像我一样，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是你。”素影从榻上坐起身，乌黑的长发垂落在素白的寝衣上，眉目凝雪，唯有一双唇饱满而艳丽。她声音冷冷淡淡，“千年妖龙，竟然也步了我的后尘，这么快就丢了性命！怎么，你是死在玄门手里的，还是死在你们妖族自己人手里的？”

天曜呵呵冷笑，“谢过素影真人关心，我还活得好好的，并未如您一般丢了性命。”

素影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他：“你既然没死，又怎会出现在此处？”

“我……”天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双眸闪动，忽而叹了一声，继而言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就在这具身体里，灵力被禁，神魂似乎也被禁锢住。往日我只能随着这身体的本能行事，根本控制不了，也就是今晚，不知为何，突然能控制住了。”

“然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要掐死我？”素影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随口道。

她这样说，天曜不由又想起刚才心头翻涌的仇恨，声音转冷，“我难道不该掐死你为自己报仇？”

素影瞥他一眼：“想杀我就直说，无须以报仇为借口。我曾杀你一次，你也曾杀我一次，我们之间的仇恨早已随着我的死亡风流云散。如今再度相见，刀剑相加，也不过是因为人妖之别。”

天曜冷冷看她：“如果你真的死了，那我们之间的仇恨或许当真了结，可你现在就在我面前。我的确刺出了那穿心一剑，让你身死道消，可你欠我的，又何止那一剑？”他眼前又闪过雪山之巅，漫天血色，她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素影一怔，也忆起前尘，她不悔婚礼上给他的那一剑，修士与妖，天然对立，她作为广寒门修士，杀妖之前难道还要询问妖的意见？若说有悔，大概也是因为那场杀戮大半源自她的私欲，而杀他的手段也失之光明。她抿抿唇，淡声道：“我为私欲杀你，这确实不该，用龌龊手段引诱于你，这也不该。可你我人妖之别，本就分属不同阵营，修士杀妖，天经地义，这没什么问题。”

天曜见她死过一次，还是如此固执，不由怒道：“似你这般，活该死在我手中。”

素影闻言，却是轻笑，她浅浅一叹：“是啊，所以我死了，活该。”

天曜见她面露浅笑，微微一愣，言道：“素影，你似乎变了不少。”他与素影，也算相识二十余载，在那场血色婚礼之前，他都没有在素影的脸上见过笑容，更不要说之后了。他印象里的素影，一直是冷冷清清，似乎天生就不会笑。

素影从床榻上下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水，温热的茶水流入咽喉，她又摸摸被掐出一道红痕的颈项，“人死过一回，总是要有所改变的。你看看现在的自己，再想想以前，你和二十年前的你，完全像是两个人。”

她声音平平淡淡，话语却气人，天曜又忍不住面露讽刺：“杀我辱我，害我至深者，竟然有脸说我与以前相比判若两人，若不是你的手段，我何以至此？”

素影把玩着手里的杯盏，随口反驳：“你是龙，又不是人，哪里说得上判若两人。”

天曜就觉得吧，素影死了之后，嘴巴好像变得特别欠，时刻让人想再杀她一次。他压下心里的火气，紧盯着她道：“对，我是龙，你口中的妖龙，你鄙视轻蔑的妖族，可我难道没有心？我多年遭遇，难道不是皆源自于你？”

素影沉默不语。

天曜见她如此，接着言道：“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是信奉你以前那一套，说什么‘妖即恶，恶当诛’？”

素影放下手中杯盏，随意在桌边坐下，抬头直视天曜深黑的眼眸，她嘴角勾起，笑的有些意味深长：“天曜，你真的以为我死了，人族与妖族便能和平共处吗？”

天曜一愣，随即道：“如何不能？”

天曜步到桌边，在素影对面坐下，一双眼眸分毫不让地与她对视：“放眼玄门，口口声声‘妖即恶，恶当诛’的也不过只有你统领的广寒门，你在我手下殒命，广寒门失了门主，后继无人，也便没了主心骨。玄门少了你这样的挑事者，人族与妖族自然能够和平共处。”

素影并不与他争辩，只问他道：“天曜，我死之后，你可曾遇到辰星山的清广真人？”

天曜看她一眼，说：“你死之后，我……与雁回很快便遇上清广，我们不敌清广，还是雁回的师傅凌霄真人以身为祭。我们才得以脱身。后来，我得青丘国主相助，雁回又将护心鳞和内丹还给了我，我才杀了清广。”

素影听的皱眉：“雁回死了？”

“你才死了……”天曜没好气瞪他，又想到她的确死了，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刺她，只道：“雁回活的好好的呢，她只是……她只是……她把护心鳞和内丹给了我，自然是活不成了，不过上天垂怜，哪怕转世了，她还是雁回。”他怔了一会儿，抬眸就见素影看过来的目光清清淡淡，不带情绪，便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她又不是陆慕生！”

他说完，就盯着素影瞅了好一会儿，发现她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便很又很不高兴地移开目光。

这般作态，倒像是天真小儿，想看热闹又看不着，很有几分蔫吧样子。

素影觉得他这样有些好笑，一时让她想起那些她刻意接近他的岁月，那时，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流转在眼里，俨然一个干净纯澈的稚子。

天曜见她听了自己的话不仅不生气，眼里竟似隐着些笑意，不由有些纳罕：难道素影死了一次，当真勘破了情关？他抿了抿唇，良久才道：“我提到陆慕生，你不生气？”

素影道：“不过一些前尘往事罢了，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