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州
池鹭最终还是把那张纸放到了皇帝的案头。
宝象国的皇帝还在壮年,池鹭到时,他正塌着肩膀坐在龙椅上。
那张线条柔和的脸庞和百花羞有八九分相像,可发黄的面色和眼下的青黑,抹去了少时残留的风姿,也让他的威严一减再减。
池鹭随意扫了眼,抛下纸去。
皇帝正愁眉苦脸地拿着另一张宣纸,见案头突现麻纸,他猛一惊,一边拿起察看,一边急唤宫人来询。
池鹭没多加停留,也就不知后头皇帝听信了什么,竟拱手作揖,向皇天礼拜口中称颂神灵。
她在僻巷落下,理一理需买的东西:衣裳书本、厨具文具……种子和农具尚不着急,毕竟小妖们天生无拘无束,脑袋一拍就让它们种田整谷,保不齐不到三日,白虎岭上就只剩她一个。
何况宝象国的水土气候只够种一季冬麦,想来白虎岭也相差无几,而今尚是夏季,进城前见上季麦穗还未割完,黄灿灿地连到天边。距九十月间播新种,还有好几个月,若将来改了主意,再买不迟。
不过有蔬果类的新种,可以买些,若种成了,可以改改伙食,省得再飞大半日到宝象国来——
池鹭捏了下银两。
要是她没记错,万寿山上的那家道士,也有个菜园子,闲来无事自耕自种、自给自足。
不比她荒土贫地,仙山上种出的蔬果应该有几分殊异吧?
但总不能为了验一验菜蔬跑进人家菜地里……池鹭收回念头,农事已毕,与农紧密相连的蚕桑事是否要试一试?
春蚕估计已结茧,夏蚕不知多大了,若有那小的,只须买上一两叶就足够。白虎岭上有野生的老桑,喂一两匾蚕应没什么问题,但是恐怕要防着几个鸟成的妖魔。
叽叽喳喳要往家里去,瓦瓦……会不会想着尝一尝鲜?
但活蚕不会摆在长街的店铺里,蚕蜕蚕沙倒有可能在药房里寻得。
药房、药物……
小妖们不怎么需要药物,他们不生病,就算受伤了也能很快自愈,但池鹭当过人类,知道上了年纪的人有多脆落,奎木狼吐过舍利子玲珑内丹,给假装百花公主的孙悟空治过病。
她也有内丹。
但池鹭想,山上还是有个大夫为好。
不过大夫可不是地里的白菜,想挑几个就挑几个。有一技之长的人很难落魄到那种愿意为了几两碎银孤身进妖窝的的境地。
她将这事暗暗记下,只等来日找寻,并不急在今日一时。
理清了毫厘,池鹭往街上去,将所需之物一一买齐,因为小妖们好动她便多买了几件下裳,路过那帽店时又挑了几顶花色好看、造型特殊的锦帽。
因照着那典当行的伙计化了一件相对体面的衣裳,各铺子的伙计将她所要的东西搬到牛车上时,见她这般豪爽,还以为是哪家大府出来采买的帮工。
或多或少都抹了些零头,都说结个善缘,希她下回再来。
池鹭一应点头,牵着租来的牛车慢悠悠地往东边显贵居处走。
她耽搁了些时间,日头已升得老高,清晨采买的仆人早回了府,而上朝的、做事的还未归家,女眷孩童要出门游玩的也已启程,所以有些巷子,比城南无人处的还要安全僻静。
池鹭将买来的东西挪到山东十里外的荒山上,用妖气圈定了,才回转,牵着牛,神色坦然地从巷子出去。
其实以妖的力气,搬动这些东西毫不费力,但想想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背着比自己大几倍的包袱在路上行走……
池鹭觉得自己要是这样做了,马上就会继李旺之后成为巷角街边的谈资。
她不是好出风头的性子。再者,昨日她还在那巷里出现过,若有人传闲话时忽然想起,将自己牵扯进去,岂不横生波折?
这才多花了些钱,租了架普通牛车。
不过她想,下次若是方便,可带一两个小妖,两三“人”搬拿东西,快些也更不引人注意……
然而小妖们妖气浅薄,兽形难脱,也不知何时能全化人相,否则应了那大娘的好意,将它们打包给酒楼跑腿送货,岂不便人便己,她岭上还能赚些实打实的银两回来……
池鹭想了下那几本启蒙书籍,叹口气,任重道远,还有得等。
她牵牛还给车行,一路上又听了一遍完整传闻。
说是皇帝一朝转醒,床边被夜游神放了一张宣纸,纸上历历记着近年孩童丢失之事,直言答案藏在城南陋巷独居人处。皇帝抖擞精神,连降旨意,这才引得皇城兵马清早闯入南城。
本是例行检查,谁料那人不知怎的,竟要抽刀相搏,满城兵马竟无一能近他身,后多亏两义士相助,才将凶汉制服。
其后因为房间凌乱,高义士被兵器绊倒,无意跌到床上,众人才觉床板有异,在床下搜出地道。
这近乎证据确凿的一幕让本来将信将疑的人们全变了脸色。
谁能想到凶手之一竟藏在城里,竟藏在巡街人眼皮底下?
兵将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拦下群情激愤的百姓,尽管他们也恨不能生啖其肉。
这件近乎传奇的事情一出,一个上午便掀翻了宝象。
池鹭取过押金,又看见有一列兵士跨马扬鞭往城外去。
身边人不知何事又生,尚沉浸在震愤之中,交头接耳、唾沫横飞。
满城如沸釜,她垂下眼睛,将车行伙计多给的钱递了回去,数了数身上的银两,往首饰店走——毕竟来时答应给小姑娘带只新钗。
而李旺……
与她所猜差不离,所以也不必回头去看。
她与那人一后一前交与宝象国王书信,其纸质内容虽然迥异,可说的是同件事。
那人给的是模糊原因,她给的是确切结果。
如所料未错——日头下白马扬尘,鳞鳞兵甲印照阳光,池鹭未同旁人一样讶异注目,而是轻轻地转过视线——等他们归时,这城内人家,又不知有几家欢喜几家哀。
夜里做夜里的事,白日做白日的事。
她向来分得明。
店家将新钗包好递与她,往日的巧舌都不知去了何处,总心不在焉地略过池鹭,踮脚往城门眺望。
她也不在意,取过东西就回身离开,总要寻到一个僻地,就好腾云起雾,将东西卷回岭上。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