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州
“姑奶奶?”
举起的桃子迟迟没有人接,小穿山甲从鲜桃背后探出头,它悄悄觑着那女子的神色,小心又不解地唤了一声。
然那女子只顾盯着池鹭,半个眼神都不舍它,穿山甲妖一低头,正欲将桃子抱回怀中,却突然感觉手上一轻:“诶?”
它愣愣抬头,欣喜之色还未从脸上绽开,眼眉便一压,恼怒地跳将起来:“这是给我们姑奶奶的!还给我!还给我!”
池鹭将手略往高处抬了抬,由它举着爪子咬牙切齿地蹦跶,她乐了会儿,答那女子:“我不坐高堂。何况,还是那句,‘你引我来的’。”
这话本是对事实的平铺直叙。
但气喘吁吁的小穿山甲听了,起跳的动作却微顿,池鹭注意到它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转向那个“姑奶奶”。
她一瞧,便见后者敛了笑,眉头要蹙不蹙的。果然下一秒那女子就轻“呵”了声,笑颜娇美,而笑意未至眼底:“是妾有错在先,万望大王恕罪。”
话虽这样说,可池鹭看她眼下眉梢,处处藏着不甘。
不过这到底与己无干,她自忖说得已足够清楚,世间哪来那么多“罪”要旁人饶恕,池鹭收回目光,对着小穿山甲挥了挥山桃,逗它:“我拿走咯。”
“不行!”小妖一听,连忙转头,它盯着山桃跳起来,“这个还是好的,不给你!不给你!”
“你!”它背着哗哗作响的甲麟又跳了两下,最后发现实在够不着,便皱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你捡个别的。”
池鹭摇头:“别的都被你摔碎了。”
“都与你说了来处,白虎岭南坡满坡的山桃,你好歹也是只大妖。”穿山甲弓身喘气,恨铁不成钢,“怎不能自个跑一趟呀?”
“我不是怕被那山小妖抓个正着么。”池鹭故作为难,“它们要发落我怎办?”
“不会不会。”穿山甲眼睛一亮,连说,“昨夜地龙翻了身,他家那几个巡山的小妖都不见了,你直去就是,若实在担心被抓着,只须从我家沿涧而上,另有一……”
“山鱼。不可胡闹。”那女子出声打断,她似乎调整好了情绪,又笑了笑,用惯常语气奉承,“能教大王看上,是此桃的荣幸,惜妾身无他物,不能将宝成双。山鱼,给大王奉上,权作妾之赔礼。”
穿山甲一愣,收了手,尾巴也耷拉下来。
“另有一什么?”池鹭看了一眼,问它。
那只小妖还有些低落,乍听见问题,呆呆答:“有我刚挖的地道。”
“从碗子山到这,也是走的地道?”
“对呀。三百里呢。”
“实在辛苦。”池鹭感叹,她弯腰把那唯一一个好模好样的山桃举至小妖面前,等它下意识瞪眼来抢之时将手腕一转,“不过这个呀——”
她恶劣道:“叫‘物归原主’。”
“啊?”
正丧气的山鱼一下怔住,它将目光一寸寸挪上去,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气,十分抗拒地问:“叽、叽叽喳喳的……大、大王?”
“嗯。”
小妖目光瞬间放空,一屁股坐在地上:“……呜。”
*
“呜……我、我是自、自己跑出……嗝儿来的。”
还没她腰高的小姑娘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
池鹭叹了口气,将洗净的山桃递了过去。
这女孩看来已经许久没吃饭了,见了桃子,伸着一双黑糊糊的手忙不迭要接,可将触及时她却猛地缩手,仰头望着池鹭,哭道:“太脏了。”
池鹭指了指河水:“自己洗。”
小姑娘愣了愣,也听懂了话,蹲下身,撩起水笨拙地洗着手指。
池鹭捏着山桃,低着头默默看她——
小小的一只。
比方才那只穿山甲妖还要小上好几圈。
黑顺的头发披散着,她忽然看见衣领附近的皮肤被粗麻衣磨出很明显的红痕。
难怪在手臂伸缩之时这女孩总会迟疑停顿,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畏缩之态。
池鹭没有催促。
女孩洗了手,借着惨淡的月光仔细瞧了瞧手指,突然又瘪了瘪嘴,伸手提了提衣领,将散下的头发塞进去,好像这样就能阻隔那层痛意。
她微微侧头看了眼池鹭的脚,又将手伸进水里,慢慢地捻着指尖。
“好了。”不知用了多久,她站起来,将手举到池鹭面前,“好多泥。好难洗。”
池鹭一抬指尖,将桃子拨到她手上。
女孩很明显地咽了一口口水,捧着桃子,却没有立刻咬下,而是小心翼翼地望着她:“你不是坏人,可送我回、回去么?”
“哪里?”
“很多人的地方。很多人……”她左右看了看,费力地描述道,“像这些树一样站着。”
“很多地方的人都像树一样站着。”池鹭回她,“先吃点东西吧。”
她似乎很想哭,又生生忍住,摸了摸山桃,轻轻地咬了一口。
池鹭看着,心道她应该有个不差的出身,也不知为何深夜流落野坟——
那时节她逗完了小妖,抛着桃,才走出两步,又闻后头传来哭声。
她以为那女子要重施故计,然而身才转一半,便听到她的急声剖白:“慢!我如何会哭得这样难听?”
……也是。
便收了大半妖力,回身才见远处夜色中慢慢浮现一个矮小身影。
那女子瞧见了,先皱了眉:“大王来日有事相询,妾且在此恭候,魂灵阴气重,妾便不久留了。”
池鹭才点头,她便没去身形。
穿山甲妖在一旁看着,一声都不敢吭,女子一走,它瞧了瞧池鹭,蹑手蹑脚地走到地道口,一弯腰就钻了进去。
两三息之后,她“听”到后者在地下忽然放缓的心跳。
乱葬岗上只剩她一人,还有个越走越近的小娃娃。
人和妖瞧去是不同的。
池鹭先一步覆上幻相,离开枯树古坟。停在树梢上的老鸦呼啦啦飞起,越过弯月不知向何处去。
她抛着桃,向她踱步而去——也亏是这个年纪,若是再大些……
池鹭收回思绪。
“可有名字么?”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