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愉有期
只听房内有一人极尽奉承，张口闭口全是对大人的关心。不必说，这是一场小吏对大员的招待之席。
欣赏我曲艺的多半是那位未曾出声的，喋喋不休的怎么会有精力侧耳倾听。
暗自思忖的时候嬷嬷已推了门进去禀告，领了命又折回门口请我进去。
我跟在嬷嬷身后进门立定，许久不见有人做声，直到那聒噪的小吏开口呵斥我不懂规矩，见了贵客也不行礼。
“小女并未从事卖艺营生，此身自由，自是不懂也不必遵从大人口中的规矩。”
抬头对上高官那双眼，我们都笑了，我知道，不出几日便又能收到邀请。
“不要紧。”萧岑制止住即将暴起的小吏。
他缓缓放下酒盏，对这场宴会的主人平和地开口：“刘知府，今日这席虽只有你我二人，但一切供应却也十分周到，更遑论还力邀了奏曲的妙人前来相见。萧某此刻已酒足饭饱，再无他求，不如今日就到这，也好放知府去忙重要的事情。”
虽是平淡的语气，但那知府耳聪目明，知道这是命他离去。爽快地散了席，一边告着照顾不周，一边表示难舍难离。
我在回廊边目睹了那场胶着漫长的告别典礼，想着萧岑也是足够耐心。不知官场生活是否都是这样明知虚情却还是得假意逢迎。
他在拉上轿帘前终于抽空分了眼神向我致意，假中夹的这抹真，此刻显得难能可贵。
果然，不一会便有小厮通传，知会我明日公子相约去湖畔垂钓，只管人到，其余的都不必操心。
我开开心心向师父告了假，早早回到客栈休息。
次日下楼，萧岑已等在那里。
我上前自然地打趣：“近日公务繁忙，好不容易闲下来也不见你休息，实在是精力充沛的可以。”
他开朗地笑了笑：“沉潜公务如此之久，得闲探头出宦海畅快呼吸，自然是要争分夺秒地做想做的事情。更遑论难得有知己在侧，怎么说都不能辜负美景良人。”
小厮适时上前，他接过纱笠亲手递与我。
“知你礼数周全，亲自前来相接不说，连这些小东西都考虑了进去。”我接过纱笠，边戴边说。
到底是没有铜镜照着，也不知是否有哪处不妥。偏桑榆今日告假，说是不愿又一个人站着发呆，我只好让萧岑帮着看看。他也敬业，左右前后仔细看了个遍。
“这里。”说着他便上前帮忙将小簪扶正，将我的乱发理顺。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今日天气甚好，但垂钓总归是被晒着，你们女子皮肤娇嫩，还是护着些好。我既说了一切不许你操心，那必定要说到做到。”
摆弄妥当，他又仔细将我环视一周，发现再无异样，便退回适当距离，恭敬邀我启程。
前一秒举止亲密，后一秒言行恭敬，这动作放在其余人身上实在是唐突至极，但他萧岑做这些，简直正中我心。
这段时日，我们都心下明了，并不是真的忙到无暇相见，只是保持距离思考心头萦绕的问题，如今这光景，说明我们都已想清。至于答案，我也不指望能够出奇一致，但他早晚要给我个交代。
这次出行他的准备到底有多周到？日常乘坐的轿撵让与我，自己在日头下骑着马开路，到湖边时早有撑伞的侍从上前迎接，简易的小几上水果糕点一应俱全，竟还有医师在一侧候着，防止我因体弱而有什么意外。
凡是能想到的他都做了安排，我甚至怀疑为了避免一无所获的尴尬，他早已和鱼儿也达成了某种一致。
钓鱼其实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技术活，不过是考验耐心与灵敏。鱼饵早已被挂好，我要做的只有甩竿入水，然后静待愿者上钩。
“凌姑娘，”萧岑在我发呆时蓦地开口。
“嗯？”我收回视线，转头看他。
他并没有迎上我的视线，依旧目视前方，不知带着什么表情。
“若你是鱼，会做何选择？”
我笑了笑，又望回前方风景。真是个老套的问题。
“若我是鱼，必一心追求自在，饿急了也不会去咬那只能浅尝辄止却要赔掉性命的银钩。”
“可你又怎知持竿人目标一定是你性命，而不是捞了你入自家池中做一只快活锦鲤？”
我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响，明明这话不是特别有趣。
“萧公子，哪会有那么多好心的钓客，那银钩会刺伤我的嘴，拖拽与挣扎间我必定耗尽气力，失去自由与完整，这样的东西注定活不长久。再说我也不过是一条普通鲤鱼，人人皆知锦鲤色彩艳丽，带我入池怕是只会徒增笑柄。”
他终于将眼神打在我身上，我倔强地没给回应。
“若执竿者，是我呢？我说我不在乎流言蜚语，只在乎这条鱼愿不愿意。”
他的热切语气，灼得我心痛。
“我说愿意前，只剩一个问题，你那池里，能否从始至终只容我一人遨游。”我眼见他哑口无言，心中升腾起朦胧的猜疑。
“公子，老天到底是没有厚待我们至此，未卜先知的能力，你我都未曾有过，所以我们在晚些时候才相遇。
所有抉择做出后才能通向结果，或许从前，我在无意中便已放弃了与你的快乐交集。未见时好说，都是陌路人，不会产生多余情绪，但相处后会觉得可惜，可惜我们之间没有未来可以期许。
但不许自己觉得后悔，过去的决定收不回去，未来的路途难以看清，我只能把握现在，现在我们实在不是佳偶妙侣，就只好将这段错遇留在心里，当作遗憾的纪念收集。
其实不算太可惜，我们也算有许多共度的欢愉，只是不能一直同行，不过又有几人能陪伴着自己一直同行呢。”
他向我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便别过头去，我本以为要迎来长久的沉默，便四下探寻，看看哪处风景能暂时收留我无处安放的视线。
不想这时他又开了口，用掷地有声的语气：“你一定想不到，我正在热切地幻想自己变成鱼，听闻你下竿，不管饵料多少，一门心思地想要咬钩，期望出水能看见你的惊喜表情。”
我忍不住闭上眼睛，也幻想着那个场景，竟然真切感受到了收获那刻的愉悦心情。
我用一个深呼吸结束了这场美妙至极的梦境，睁开眼看看鱼竿，还没有动静，打算出言打散在身侧弥漫的温存之意。
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