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纹路。
商愿尴尬地搓了搓手：“你……你笑什么？”
常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融。他抿紧嘴唇，下颌线如同绷紧的弓弦。开口时，声音像冰冷的电钻钻进商愿的脑子里。
“我初中就因为打人进过派出所。”
“这个……”商愿像控制不住她的舌头，一说话就结结巴巴：“那以前……上学的时候，也……也听说过男生打架的事。”
常钦微微侧头，眼尾上挑，眼中是冰冷彻骨的笑意，像是笑她不知天高地厚。
“你不知道我把他打成什么样。我的拳头捶在他的太阳穴上。”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握拳时的关节，像在回味那时的触感：“你肯本想象不出人的头骨多硬，比我手上的关节硬多了。打下去，骨头像碎了一样疼。可是真他妈爽！”他左手食指用力戳着右手握拳时突出来的骨节：“就这里，像被砸烂了一样。又疼又爽。”
“我听着那个声音，看着他的毛细血管在我手底下裂开，血往外流，我就无法控制地亢奋。”
“你看，连现在说起来，我依然亢奋。”
常钦目光灼灼，似乎沉浸在某种狂热的幻想中。
商愿像被寒冰裹住。她突然觉得她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小时候每次打疫苗，她都哭得惊天动地。长大后也没好多少，一痛经就吃止疼药。看见别人哭还忍不住掉眼泪。
那么讨厌继春红，也从没动过打她的念头。
打人，动手，暴力，离她太远。
她第一次听说有人因为打人而兴奋。
她期期艾艾地问：“那你为什么打他？”
常钦的眼睛、鼻子、嘴巴顷刻间像被人调换。阴郁、高高在上、一切尽在掌握的邪气全数不见，换成了痛苦、犹疑。
他好像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拖得越久，脸上越发显露出不知所措，甚至脆弱。
商愿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没想到听到脆而轻的五个字。
“他骚扰我妈。”
常钦痛苦地闭上眼睛。
可是那个下午，仍旧清清楚楚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四月。
江城已经足够炎热，有些人甚至开起了空调。
经营小肠粉店的苏桂容连电扇也没舍得开。刚忙完中午这一波，汗水湿透她浅紫色碎花上衣。衣服贴在后背，映出胸罩的轮廓。
成熟女人的身体散发出饱满多汁的香气。
她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刚坐下，就听见一声：“苏老师。”
苏桂容一抬眼，立即紧张地站起来，看见以前学校的老同事——年级组长李老师。
身份地位的剧烈下降让她羞愧地说不出话。
李老师仿佛没看见，点了一份牛肉肠粉，进店坐在一张小桌子旁。伸手将左边的头发往右边尽力盖了盖，挡住秃了的头顶。
苏桂容飞快做好，拿到桌上。拘谨地退到一旁。
店里没有其他人，李老师一边吃一边和苏桂容聊天。说同事们的近况，学生的成绩，吃完，也不擦嘴，用袖子撸了下下巴，突然感叹：“你搞成现在这样，我都心疼。”
他站起来，扯住苏桂容的胳膊，一把将她拖到怀里。因为太用力，左边头发掉下来，露出光秃秃的地中海。
“啊，别！”苏桂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抵挡。
李伟张开嘴，不分脸、脖子地啃过来。
苏桂容吓得尖叫，更用力地拍打抵抗。
“反正你老公说你和谁都搞，跟我搞我还能把你弄回学校去。”
常钦本来在后面的小仓库靠着睡觉，听见可疑的动静，迷迷糊糊地冲出来。
那一瞬间，空气静止，血气上涌。少年单薄的身体像风中颤抖的风筝。他低吼一声，冲向李伟，对准他的太阳穴，一拳砸下去。
一拳又一拳，如冰雹不停。
后来进了派出所，不管警察问什么，他咬着牙一个字也不说。
所幸当时未满十四岁，店里又有监控，做完笔录便得以回家。
事情阴暗得超出商愿的想象。她眼前浮现出苏桂容总是低眉顺目的脸，一时间心里像被钝刀划过。
疼得压抑而窒息。
她如梦呓般讷讷：“苏姐以前是老师啊……”
常钦站得笔直，被痛苦浸过的漆黑双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浓密漆黑的头发，小巧精致的脸，像未经霜雪的瓷娃娃。
他的视线顺着她细而直的小腿到她并拢的膝盖，然后是细嫩的双手。好像女娲造她的时候都没舍得用太大力。
让他一直觉得难以靠近的不是这外表，而是外表之下雪白的灵魂。他太清楚商愿是怎样长大，所以太清楚这副皮囊下的灵魂对恶一无所知。
她经历了一些挫折，可是她到现在应该都想不通为什么人会故意欺负伤害别人，继春红为什么为了钱做到这个地步。
他问她：“你以为家暴就是身体受伤？”
那是暗无天日的深渊，是从内到外的挫骨扬灰。
苏桂容，师范毕业之后进入随州二中的初中部，教语文。
站在讲台上时，体面端庄。她声如莺啼般给孩子们讲唐宋八大家。
可是常建川突然冲上来，一把薅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到墙边，抓着她的头狠命撞墙：“不要脸的骚*货，每个星期天跑出门，你给哪个野男人备课，啊？！”
最后苏桂容辞去教职。
商愿眼眶红透，死死咬住了嘴唇。
她的心疼得像要碎开。知道常钦经历过这一切，似乎比她自己去经受还难过。
她伸手，摸常钦的脸。手指轻微颤抖。
他的眉毛，黑而浓密，像一柄剑。睫毛很长，也黑，但并不那么浓密，显得黑漆漆的瞳仁冷峻而淡漠。
常钦别开脸，逃出她的抚摸。
“他也打你吗？”
平静而克制的仇恨涌上常钦的双眼，好像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常建川像捏小鸡仔一样捏着他的脖子。他的脸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地喘气。
常建川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桂容，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我真的，你走了，我只能带着他一起去死！”
常钦看见她妈绝望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