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商愿感到刻骨的恐惧。这种恐惧像漫无边际的蚁群，覆盖了她的每一寸神经。细微的蚁足恐慌般地踩踏，带来全身的寒凉麻痒。她不受控地筛糠似的颤抖。
她后退一步。
常钦的手骤然空了。她的下巴离开他的手指。光滑软嫩的触感消失，只余冰凉空气。
他立刻收回手，低下头。
他知道了商愿的答案。尽管设想过无数次，可是当这个答案明白无误地被表达出来时，竟然这样难以接受。似乎堵住了心脏上血氧的运输通道。
他的脸，看上去平静到麻木。可是眼底、嘴角似乎在隐隐抽动。他也后退一步，眼睫不受控地一动，陌生的温热液体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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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天空亮起鱼肚白，数十米宽的街道空无一人。商愿游走接头，如同孤魂。
很多从不曾察觉的异样突然有了答案。
第一次是齐升。
面对他的骚扰，常钦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不对，是从人变成暴怒的野兽。
他揪着齐升的头发，想将他的头狠狠撞在墙上。
后来，是打常建川。
更加不克制。
一闭上眼，她脑中就能立马当时浮现常建川的脸。破裂流血的嘴角，淤青的眼睛。
那一瞬间，她以为在看动物世界。
难怪，他问她：“你怕不怕我？”
问过一次，又一次。
想要寻找什么，又像在刻意回避什么。
就像很多年前，他高三毕业离校的那天，她向他表白的那天。
她幻想过很多次那个表白的场面，甚至设想出他冷漠拒绝的表情。
但是从没想到他会是那个反应。
那天她起了个大早，踩着八点开校门的时间蹲守在高三教室外的楼梯间里。等着毕业生返校填志愿。
人一波一波地来。广东夏天的阳光，亮如银刀。她刚染的亚麻青头发让她看上去像行动的危险分子。
到了！她眼中一亮，像逮到猎物的狮子。
“常钦！”
少年停下脚步，转身看她，脸上的诧异转瞬而逝。
如果商愿没看错，诧异之后，他漆黑点光的瞳仁里藏着猫抓老鼠的了然和玩味。
商愿兴冲冲开口：“我……”
立刻被打断。
”钦哥我的亲哥！学校是不是要给你发奖金？政府是不是也要发？“
一个戴眼镜的胖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伸胳膊缠住常钦的肩膀，更显得他单薄。
常钦将他的手打开，淡淡开口：“发吧。”
“喲，妹子！”那个胖子发现商愿。再看两个人的表情，一躬腰，双手合十：“我告退，要是有好事别忘了记我月老一功。”
商愿冲他比个OK.
常钦的眼皮跳了一跳。
商愿举起手里的环保纸带，递给他。这是她千挑万选的礼物。PAUL SMITH的草绿细格子衬衣。
她一直觉得他身上有青草的味道，很适合青草绿。
”嗯……恭喜你高考考得那么好。“她满心期待：“这个送你。”
常钦没接，也没动，只微微俯身，仔细端详这个自来熟的少女。
脸像清晨刚抽芽的花瓣，柔嫩而诱惑。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想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她应该在这个等了很久，身上薄有汗意。还有不知道是沐浴液洗发露还是香水的，清甜而凛冽的味道。
他开口：”我们认识吗？“
商愿语塞，想了想：”今天是你在学校最后一天。“
呵。
常钦毫不掩饰地冷笑，双手插进裤兜里。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商愿一眼，才说：“我看不出这中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说完转身就走。
商愿尴尬又不解。
他不收？！
他为什么不收？
“还有……”
商愿惊喜地抬头，发现常钦已经转身再对着他。
他朝着她一步步走进，眸光低沉，像雄狮步步逼近自己的猎物。
商愿被突如其来的危险攫紧。她觉得自己像盘中餐，俎上鱼肉。
她不可控地后退，直到紧紧贴住墙壁。
常钦仍在往前走，到相距不过一掌时才停下。黑漆漆的眼眸像能锁住人的灵魂。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
他一手撑住墙壁，将商愿锁在臂弯之中。
商愿觉得那种被掠夺的危险像一条巨蟒，正一圈一圈地缠住她，越来越近。
“啪！”常钦打掉她手中的袋子，草绿格纹的衬衣摔在地上。
他紧盯商愿的双眼：“你知道男人能做出什么事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商愿不知道。
那时候不知道，现在依然不知道。
因为两个人共读一所学校，因为他帅，因为他聪明，因为所有人都崇敬他，欣赏他，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有“不是好人”的那一面，更从来不曾将他和“危险”联系在一起。
而现在，他更加体面，更加精英。那么多个单独相处的日日夜夜，只要一个行差踏错，或者只要他稍微不可控，她是不是也可能变成齐升，常建川？甚至成为社会新闻里的主角？
是吗？可能吗？
常钦会像常建川一样肆意伤害殴打身边人吗？
她感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于是在路边停下来。转头时，在玻璃橱窗里看见自己失魂落魄的倒影。
她后退时，常钦的眼神像被刀刻在她的脑子里。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像被遗弃的小狗。
她从他身边经过时，可以感受到他侧着头竭力避开她，却烙在她身上的目光。
他似乎也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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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声传进常钦的耳朵。
她终于走了。
他维持着斜靠门框的姿势，分毫未动。因为他不知道，一动他会做出什么。
体内汹涌澎湃的情绪像凶猛的野兽，在他的肚腹之间左冲右突。嘶吼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