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表情的异常,法令纹陷进肌肉内里,牵出木偶纹,让表情显得凶狠且粗野。
张辉耀几个高管明显一愣。连商业吹捧都没来得及说。盯着常钦的表情像盯着闪闪发光的金矿。
商愿和常钦互换一个眼神,笑着低下头。
被当众宣布关系,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眼看一群人抢着送商承业上车,商承军自知挤不进去,也懒得挤,拉住了继春红小声埋怨道:“不是你说愿愿萝底橙,没人要,怎么她找了这么大个金龟?”
继春红轻蔑地瞪他一眼:“干嘛?你又要抱她大腿是不是?”
“那没有,”商承军说着悄悄看看继春红的脸色:“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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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以后路上颠簸,商承业像是睡着了。商愿也就没和常钦过多闲聊。
等到医院,她要去办入院手续。常钦自然而言跟过去,不料被商承业叫住。
商愿手里捏着她爸的证件和之前的病历本,不安且疑惑地看向商承业。她担心她爸又问常钦家里的事情。
商承业眼睛耷拉下来,说话有气无力:“我就跟他随便聊聊。”
可是后来商愿一直不知道这半小时里她爸到底和常钦聊了什么。无论她怎么拷问常钦,他都打哈哈,神秘莫测的样子。
后来她也没有心情再追问,因为商承业的病情恶化得很快。
病灶转移,肝脏损坏严重,整个人开始发黄。虽然吃不下东西,肚子却一天比一天胀得更大。
商愿起初住附近的酒店,后来怕来不及,索性日日夜夜都守在医院。
商承业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继春红给他端水被一巴掌打飞。护工也被赶走了两个。
有一天,商愿吃完午饭回来,听见她爸躲在卫生间里压抑地哭。
她没动。
不敢动,也不能动。
换做是她,也不能接受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大小便不能自理,吃了东西也拉不出来。药一停,就钻心噬骨地痛。而且,咳血。暗黑色的血散发着恶臭。
她靠墙站着,一直等她爸哭完从卫生间出来。她才假装刚刚进门。
商承业见了她,虚弱地笑笑。
商愿问他要不要坐轮椅去下面转转。
商承业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这家医院是新建的。装修得像个酒店。二楼有一家漂亮的花店,还有星巴克。商愿买了块斯巴克,推着商承业到楼下花园。
下午仍有点热,幸好医院离海边不远,风大,吹得人舒爽。
商愿又担心她爸受不了大风,找了个不在风口的阴凉地方,用小勺子和商承业分一块斯巴克。
商承业不满:“你是不是太抠门!多买一块蛋糕能花几块?”
他现在嗜甜如命。但是已经有糖尿病。
商愿温言温语地说:“还是不能多吃。”
好像他们还剩下年长日久的日子要小心规划。
再之后,商承业就下不了床了。昏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有一天,常钦抽空来看她。刚好商承业那天精神也好,说想吃有一家餐馆的舒芙蕾。
常钦自告奋勇去买。
后来继春红、商承军就一起进来了。
商愿甚至记得那天窗外阳光明净的程度,她也不懂,为什么突然之间,乌云层层叠叠,宛如压城之状。
商承业扭开头,像是不敢面对商愿的眼睛。
商承军假咳着开口:“愿愿,你爸爸有些话今天要跟你说。”
她牢牢盯住商承业。
他在她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哀求着呼唤她:“愿愿,爸爸是为你好……”他的呼吸似乎不能支持他把剩下的话说完,气息弱得让人不忍:“等老子不在了,叔叔就是你最亲的人。继阿姨陪我这么多年,你知道我脾气不好,她不容易。”
“还有继祖,他一直养在我身边,又跟我姓……”
“叔叔和弟弟,也都是姓商的。”
“愿愿,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老子的一切当然都是你的,但是……”
“毕竟是老子的东西。”
他看向商愿。佝偻的眼睛虽然病弱,却蒙着无情的自私,他下命令:“有一份材料,你签了吧。”
商愿冰凉的目光扫到商承军手上白色的纸张。
黑色加粗宋体标题——自愿放弃部分遗产承诺书。
她收回目光。
“爸,你还记不记得?房子是我妈买的!公司是她和你一起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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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钦拎着白色镶金边的蛋糕盒回到医院时,看见商愿一个人坐在病房外会客处的沙发上。
垂着头,目光发直,像个人偶。
他没来由心里一紧。三两步赶过去,随手将蛋糕放在茶几上。挨着商愿坐下。
“怎么了?”
“我爸死了。”
可是商愿的语气很奇怪,不仅仅是失去亲人的伤心,更像是从深渊传来,阴暗,冰冷,遥远。
他立刻将她搂进怀里。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发现茶几上,就在他放蛋糕的正下方,有一份材料,隐约可见“承诺书”三个字。
他单手拿过来,一行行看下去。
“你们住的房子留给继春红?!”
“公司股份全部留给你叔叔和商继祖?!”
“你同意了?!”
商愿把头靠在常钦肩上。
天气热,他只穿了薄薄的T恤。温热的触感透过棉织物传导到她的皮肤上。
是她现在需要的。
她缓缓闭上眼睛。
她签完名字的一刻,商承业像终于完成使命。喘着长气,喉咙中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双眼往上翻,眼球顶到浑浊眼白的最上方。
商愿从没想过,她的父亲会走得这么难堪。可是他病入膏肓,仍然想着怎么打压她。他临死之前都不肯认错,不肯悔改。
她弯腰,凑到她爸的耳朵边,刺鼻的药水味熏得她差点打喷嚏。
她轻轻告诉他:“你不会如愿的,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