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长大。以前明明话有一箩筐,在学校上几次厕所回来都要一遍遍数给她听。现在遭了这些事,却什么也不说。
跟以前越来越不像了。
她说:“我要走了。”
商愿没理解:“不是还没到周末?”
李阿姨神情尴尬:“我不做了。”
商愿的表情明显一愣,脸色渐渐泛白。
李阿姨眼睛朝下,下巴朝门口的方向点点:“她叫我回去。”
商愿一听就知道这个“她”是谁。登时怒气上涌,就要出去理论。
李阿姨拉住她:“我也想走了。本来我儿子就一直叫我回去带孙子,”她看向商愿:“你一年到头也不在这儿,我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商愿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
李阿姨说的有道理。
她问:“钱都结算好了吗?”
“工资发到这个月。”
只多了半个月。
商愿撇撇嘴。
半个月的工资也才四千。可是李阿姨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她说:“我再给你包个红包。”
“不用,不用。”李阿姨连连摆手,眼底泛起不好意思的笑,层层皱纹像鱼的尾巴。她用劝解的语气:“你不要乱花钱,现在比不得从前。人啊,最重要就是有钱傍身。”
“我有钱。”商愿拖长尾音,不满又带着点亲昵的埋怨。
李阿姨不再争辩,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吵架了?”
商愿耸耸肩,点个头说:“过两天就没事了。”
“我听你爸说过,他条件好得很。”她又朝门外努努嘴:“她见不得你好,之前一直撺掇她那个侄女和对面那个年轻人好……”
听见这个,商愿不屑地哼了一声。
李阿姨又说,语气掩饰不住幸灾乐祸:“但是,人家看不上她。”
商愿拨拨额边长刘海:“那是,我多好。”
李阿姨噗嗤一笑,又说:你现在正是难处,有什么事多找他说说,别憋心里。让他多陪陪你。”
“他工作很忙。”
“忙怎么了?!都遇到这种事了,他不陪你,不帮你,要他干什么?!”
商愿歪了头,拖长声调地转移话题:“我知道了。”然后又问了一下李阿姨行李收拾谁来接她的事情。
等李阿姨离开,整个屋子突然寂静下来。
她走到门边,扭动门把手下方的圆形按钮,将门反锁。咔哒一声像针刺破空寂。
她的耳朵仿佛突然变得竖长,对空气里每一点微小震动,每一个细微声音都感到敏感。遍布皮肤的毛孔也似乎突然扩张,能感受到微尘浮动的改变。
在这个她长大的地方,先是失去了母亲,然后是父亲。等李阿姨再走,这里剩下的人就只有和她毫无血缘的继春红一家。
人不在,习以为常的地方似乎也变得陌生。
她走回到梳妆台前,伸出两根手机撩开窗帘,鬼鬼祟祟朝外查看。
对面常钦家的房子黑洞洞的。
苏锦容换了住处,那他也应该不会回那里了。
她下意识地来回抠挖梳妆台桌面,像在宣泄心底隐藏的惶惑和不安。
刚刚是不是太过分了?让他伤心了。
这一段时间,她爸住院病亡,她为了遗产做的一切事情,一个字都没告诉常钦。也许不知不觉间真的疏远冷落了他。
如果换做是她,和这样的人谈恋爱也很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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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商愿家出来,常钦打个车回酒店。
门童给他开门时,见他黑着脸,一脸生人勿进,吓得连欢迎光临都咽了回去。
进电梯之后,他懊丧地薅了薅头发。
又后悔丢下商愿一个人,又气她拒人于千里之外。
怎么就这么高傲!
他瞪着电梯反光出来的倒影半天才发现电梯一动没动。
“操!”他低骂一声,掏出房卡刷亮电梯按键。按楼层时,想了想。最后手指掠过他住的48楼,按了36。
电梯门打开时,一条灯光昏暗的走廊在眼前呈现。右手边是巨幅落地窗。一眼望出去,可以俯视万家灯火。
常钦穿过长廊,来到行政酒廊的吧台处,点了一杯威士忌后走到靠窗的八人位沙发坐下。
这里人少。灯光又暗。喝酒的人之间隔开老远,几乎听不见任何谈话声。
他不喜欢威士忌的味道,但喜欢入口时辣得烧心灼肺的感觉。一瞬间,舌头似乎麻痹。很适合烦躁时压压神经。
以前,商愿想尽办法接近他被他视而不见时,也这么痛苦吗?
而她那时候,到底喜欢他什么?!
他们没说过话,她甚至不知道他的过往和背景。
她能喜欢他什么?
不过是迷恋一个幻像。
而现在,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她了解了他的性格,他的做事方式,会不会突然发现一切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也并未准备好让任何人走进她心里,一探究竟。
“操!老子从没见过那样的婊子,装得要上天。”
常钦从未在这种地方听到过这么粗俗的叫骂,思路被打断,他不耐烦地朝声音来源处瞟了两眼。
两个男人正从他的座位旁边往前走。骂人的那个穿着一身宽松蓝色西装——常钦从来不知道西装还能用这种喇叭花似的眼色。头发半长,盖过耳朵,快到肩膀——头发上似乎油太多。一咎咎的。
他收回目光。看向窗外。耳中却传来那两个人落座的声音——似乎就在他隔壁座。
“哥,有没有照片?我看一眼。”
“啧啧,”问话的人似乎看到了照片,说得馋涎欲滴的:“我操,极品啊。装就装吧,有钱人都这臭德行。”
“过两天就宣读遗嘱,老头子把现金都给了她,操!等老子上了她,公司、钱都是老子一个人的。她这种女的,再拽,两腿一分开,还他妈……啊!”
惨痛的尖叫声瞬间划破被安静轻音乐笼罩的酒廊。
杨铭根本没来得及反抗,端着酒杯的中指被人往后使劲一坳。骨头错位的声音吓得他哭丧着求饶:“骨头断了,骨头断了!”他脸涨得通红,因为痛,冷汗在额头沁得密密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