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愿愿!”
十八年来,商愿布满粉色泡泡的象牙城堡轰然坍塌。
她的声音像来自遥远时空的梦呓,浸透了失望:“我就是个没用的怂包!我都不敢质问他,不敢为我妈出头。”
她不知道她妈是怎么发现的。
就在她小心翼翼又提心吊胆地渡过了一个月后,她刻意埋进沙里的头被她妈给拽了出来。
下晚自习,她如常回家。
清明时节,每天下雨。但是那晚,雨尤其大,天空像被人捅破了一个窟窿。到家时,她的裤子、鞋子全都湿透了。
阿姨不在,她妈给她开的门。
奇怪的是,眼见她淋湿成这样,她妈没拿毛巾给她擦,也没叫她去换衣服。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她:“愿愿,我问你件事。”
她的心立刻揪起来。直觉这件事和她爸有关。
她低着头,扯着裤子侧面:“湿透了,我不舒服。”
“就一个问题。”
哗啦啦的雨砸在窗户上,像要把房子砸垮。
汤盛一把拽住她的手,把她往客厅拖。“妈,好痛。”她拉着她妈的衣袖。进到客厅时,她妈停住了,放开她,指向坐在沙发上一脸烦躁的商承业,转头问商愿:“你是不是看见他带野女人回家了?”
商愿没想到她妈会问得那么直接。她像被雷劈中一样,呆若木鸡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她的爸妈。
商承业从沙发上暴跳起来:“汤盛!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逼女儿干什么?!”
汤盛对着商愿步步逼近:“你说啊!哑巴了吗?!”
商愿好像真的哑巴了。她觉得只要她一开口,事情就会坐实。童话就会破碎。而她就是这个事件里最后的刽子手。
“疯子!”商承业叫嚷着,像个虚张声势的怂包一样溜走。
她不知道她沉默了多久。直到身后响起惊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窗户上映出惊雷爆炸时紫红色的光,光线中,她看清他妈的眼神。失望混杂着心痛。
她明白,她搞砸了。
“第二天,我妈就出车祸了。”
一个字一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像来自心底空洞的深渊,她甚至觉得那声音不像她的。
埋在这句话下面的,是她背负了十年的枷锁。
一切都是因为她的隐瞒。
她懦弱,不敢说出真想。她自私,害怕失去状似完美的家。
所以老天以最严酷的方式惩罚她,带走了她的母亲。
眼泪开始往下滚。
如果一个月前,她一发现商承业出轨就告诉她妈。也许他们早就开始走离婚程序,那么她妈也不会在那天开车去公司。
如果那晚,她妈质问她时,她说实话。第二天,她妈也不会开车去公司。
不会有车祸。
一切都是她的错。
无声的哭泣变成了拼命压抑的抽泣。
温热的手覆盖上她颤抖的手。
常钦靠过来,轻轻抱住她:“商愿,如果非要站在上帝视角来看待问题,我们的宇宙唯一遵循的只有薛定谔方程。”
商愿的抽泣一顿。
“即世界没有如果。”
常钦的声音轻柔而缓慢,像一首陌生的安魂曲:“你所设想的如果,只要符合量子力学,那么就会在另一个宇宙发生。我不会安慰你说你的妈妈还生活在另一个宇宙,因为那会刺激你的道德观。”
“回到我们这个宇宙,其实你很清楚……”他放开商愿的手,手指沿着她的脸颊上划到太阳穴的位置,然后定住:“这中间并无因果关系。”
“你的痛苦是因为不舍而施行的自我惩罚。”
长久以来构筑这座邢台的基石似乎在被抽走。
商愿伏在常钦怀里,哭得越来越大声,值到声嘶力竭。
常钦抱着她,承担住所有爆发出来的恸哭。
幸好,这一次跟以前都不再一样。
他没有在葬礼的那晚,待在窗外,坐视她因为失去至亲而独自伤心只能悄悄放下一条项链;也没有在很多年后才得知她曾经被迫独自面对人生低谷。
这一次的黑暗隧道,是他陪着她一起走过的。
大哭以后,商愿累得睡着。
半夜,像是做了个梦,又像是真实发生。
还是在她家。在她妈妈离开以后被改造过的家。她站在玄关,盯着那上白下绿的假白菜,想着怎么这么土!
就听见有人叫她:“愿愿……”
她收回本打算戳一下白菜的手,回头,惊叫出来:“妈!”
汤盛像被笼罩在珍珠般的柔光里。穿一件乳白色的一字肩连衣裙,面带微笑地朝她走来。
商愿却等不及,连蹦带跳地跑过去:“妈,你怎么才来!我……”
她却突然想不起该说什么。
我怎么了?
我好想你。
不对,她跟她妈妈天天在一起,怎么会想?
我以为你不在了!
对,我以为你去世了!我竟然会这么以为!
她抓着汤盛的手臂,摇来晃去。
我竟然梦到你去世了!
商愿终于想起来她要说什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爸爸……”
汤盛却打断了她。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我都知道。我来是告诉你,我要走了。”
“啊?”商愿疑惑地抬高尾音,正想像小时候那样撒娇。不料汤盛朝她神秘一笑:“你其实知道我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你爸的那些事。”她释然地笑了笑:“而且,我还知道你们在一起了。”
商愿立刻反应过来是在说常钦。她抿唇,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又控制不住开心,拖腔带调地问她妈:“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带他来看我了么?”
是吗?
商愿又不太理解了。正回思她是什么时候带常钦见家长的,突然感到额前头发被轻轻拨动。
“你以前刘海是短的。”汤盛将她的刘海拨到耳后,才说:“愿愿,妈妈真的要走了。”
话音似乎在和汤盛的身体一起消失。商愿突然感到惶急,朝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