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分班后的日子过得格外快。一学期已经过去,迎来新的学期。
还有五十天,初三学生即将踏入中考考场。教室后面的倒计时刺激着初三九班每个人的神经。下周又是期中考,考完要开家长会,教室里的气氛异常紧张。
就连吃晚饭也是最快速度解决,其中一员的向渔回到教室门口,突觉沉闷,决定留在走廊透透气。
她手肘支在围栏的石面上,托着脸颊,歪头的动作使得左半张脸挤出些软肉,红润的唇也微嘟着。
她目视远方,逐渐出神。
几个月前的春节,父母在酒桌上说的话犹在耳边。
他们又不停地说对不起,尤其是爸爸,拉着她的手哽咽,当初生意倒了,要不是他背地里赌马输得一塌糊涂,不然也不会负担不起她在南榕的开销。
南榕是个沿海的大城市,向父向母年轻时几经辗转,四处谋生。最后拿着本钱在那里做起小生意,踩着东风,生意渐好。在向渔的记忆里,从二年级起,家里牛奶不断,奶奶也不藏零食了,零花钱也从一毛两毛变成一块。
她是小孩堆里最有钱的那个,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五年级的暑假,向渔去了南榕,体验到人生里很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见蓝眼睛大胡子的外国人,第一次穿几层纱的公主裙去游乐园,第一次去有电梯的大超市……
外面的世界好大,也好新鲜。
爸妈对她说,以后就在那儿上学了。她也是个城市小孩儿,今后要留在大城市发展,赚大钱。
半大的向渔懵懵懂懂,却不妨碍她向往于父母口中的未来。然而事与愿违,就一个暑假,生意出了大岔子,父母整日整夜忙得昏天黑地。
爸爸可能是为了发泄压力,也可能是想剑走偏锋,试图通过赌马来弥补生意上的漏洞,悄悄拿着钱去买马。
究竟花了多少钱去买马,以及最后输了多少,向渔一概不知。她只知道那段时间妈妈经常哭,一下一下地砸着沉默吸烟的爸爸。
过完暑假,父母亲自将她送到车站。她明白,买好的制服用不着了。
回家后,死贵的纯牛奶换成优酸乳,零花钱再次变回几毛。甚至,爸妈好几年都没能回家过年。
每次接通电话,父母声音疲惫,好像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她听到过好多次爸爸或妈妈在话筒那头说“对不起小鱼”。
每当这时,向渔的心总会揪一下。年幼的她的确失望过,会在床上扯着玩具熊的耳朵,哭丧着包子脸说爸爸妈妈不讲诚信。
但越长大,越听父母满是愧疚的道歉,越是体谅他们。她的父母是云水镇众多父母的缩影,没读过很多书,没成年就外出务工。到了适婚年龄就结婚,孩子只有几个月大又要出去打工。
他们漂泊在外,省吃俭用,一年到头只有过年能回来,只希冀能给后代创造更好的条件。他们后半生都围着孩子转。
向渔现在觉得,钱是他们自己赚的,怎么用都是他们的自由。钱没了可以再赚。她能吃饱穿暖就行,不用对不起。
她没能顺利转去南榕也没关系,迟早有一天,她会去南榕上学。
她深吸,放平手,直视而去。
跃过树梢,一条笔直的街道周边建满熙熙攘攘的房屋。
夕阳镀上一层安宁的色彩。
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五十天后,她会完成中考;暑假过后,她会离开这里,去县城上学。
县城上高中,然后去南榕读大学,一步一步,她会走出这座小城,完成对父母的许诺。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要完成第一步了。
理完思路神清气爽,紧接着一垂眼便看到应鸣生。
这一年来,他们每天早上在小路相遇。她匆匆忙忙,应鸣生不慌不忙。上演的次数多了,即使路途中没有一次交流,也拉进了两人的关系。
起码她不会敬而远之,还会像这样打量他。
男生穿着套头卫衣,浅色运动裤,很像是随手抓两件套上的。他个子高,稍长的头发挡住眼,就很偶像剧。
正值饭点,楼下小卖部吸引了大量的人流量。吃泡面的,啃面包的,嗦辣条的大有人在。
应鸣生好像在嚼口香糖,腮帮有节奏地动着,时不时吹出个泡泡,气质漫不经心又浑然天成,在人群堆里鹤立鸡群。
偷看的人总会心虚。
应鸣生抬眼时,向渔下意识躲避,但脑子很快转过弯来。躲躲藏藏是欲盖弥彰,最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她可不想在初三最后半学期,又跟应鸣生传出谣言来。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朝跟着应鸣生看过来的一群人笑了下。
女孩明眸善睐,笑容温软。
——“啪”
口香糖吹出的泡泡破裂,黏在嘴唇上。
应鸣生早站在这儿了,也看了向渔很久,看见了她的沉郁叹气。他猜或许是因为学习压力大,可是他又不知道怎么逗人开心。烦恼着抬头,却发现向渔在看他,还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愣愣的,唇上糊着的口香糖一时被遗忘,头一次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的样子很呆,完全背离了他的人设。看得向渔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生生憋着眼里明晃晃的笑意。
是真快乐的那种笑,不是出于礼貌的笑。
樊阳没眼看,隐蔽地拍了拍应鸣生的后背,焦急提醒:“应哥,口香糖!”
应鸣生如梦初醒,撇过脸,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纸巾处理,窘迫得耳根都红了。
一群人闷头笑他。
“哦-哟-”
“应哥好纯噢~”
更有甚者拿腔捏调地说,“哎哟,她对我笑了,一定是喜欢我~”
听到这话,应鸣生作势抬脚要踢他,但嘴角的弧度怎么也掩饰不住。
少年黑眸透亮,神采飞扬。
谁都能看出,他此刻有多么愉悦。
“诶,应哥,你快看,”有人扯他,“情敌!”
应鸣生眼睫掀起,唇角的笑在下一秒消失。
男生站在向渔身后,从右边点了下向渔的肩,很快撤到左边,撑着手等向渔扑个空再左转,从动作到神情都贱嗖嗖的。
向渔发现是他,一边拉开些距离,一边嗔怪地说了几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