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章
“怎么听你口气一点都不介意似的。”拇指指腹掠过两道伤痕,若有似无刮过苏半棠唇角,沈灼语意微哂,“想把它留着当做事故当晚的纪念么,你的英雄勋章?”
手指离开了脸颊,苏半棠的脸、被沈灼触碰过的地方却在此刻慢慢发烫。
她不太自在地眨了两下眼,道:“以后再说吧。留着疤也没什么大不了。”
沈灼赞同地笑笑,“嗯,我觉得留着也不错,很有个性。我还挺喜欢的。”
苏半棠点点头,不自觉品味着他口中这个“个性”和“喜欢”,到底是客套恭维,还是真心实意。
“叮——”
电梯抵达二十楼。
这层楼已没什么人,沈灼、沈灼的保镖陈哥从电梯内步出,苏半棠却还傻呆呆站在里边出神。
镜面金属门即将合上,她才如梦初醒,匆匆两手撑开梯门,从内走出。
大概见她没跟上来,沈灼站在护士站的前方拐角等她,手里握着手机,百无聊赖研究着跟前一盆深绿色的龟背竹。
他就在那里,侧影落在一团暖融融的夏末日光中,苏半棠还没从先前那阵意乱中走出,便又见到这副场景。
她一时看得有些鬼迷心窍,走上前去,心中仿佛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沈灼这时转过来,对她说,“别发呆,回去了。”
那一声“回去了”竟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又或者她今天确实被鬼迷了心窍——她此时此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就是沈灼的正牌女友。
她跟着沈灼回了房间。明明是来过很多次的病房,以前每次来时都带着负担,觉得像做任务刷好感,现在却让她感到轻松。
苏半棠把一只白梨洗净,用水果刀切成两瓣,走到里间递给沈灼,沈灼正坐在沙发回手机消息。
“沈先生。”她大概真的有点得寸进尺了,没多加斟酌便开口说,“我可不可以跟你再商量个事情。”
“嗯,你说。”沈灼拿过她塞来的水果。
“我是想,我们反正都交往过啊,你现在身体也恢复的不错,所以那个车祸事故的赔偿费,可不可以就这么算了?”放在过去,这种话说出来前她得在心里打个十次八次腹稿,这次却几乎不假思索。
沈灼低头端详着手里的半只梨,想这小姑娘是真的不太会做事,梨子的皮都不削一下,也不把水果切成块再盛果盘里。
他有点好笑,抬头给她回道:“想什么呢,亲兄弟还得明算账。”
苏半棠面色微微一僵,霎时有点下不来台,“啊……”
沈灼觑着她表情,“那不然,我再考虑考虑?”
他明显在逗她,苏半棠也听得出来,但她仍然精神一振,顺着他话说下去:“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表弟还在上学,我外婆身体也不太好……”
沈灼笑出来,“知道了,都知道。小可怜。几十万对你来说确实不是小数目,那就算了吧。”
苏半棠如释重负,不小心脱口而出,“谢谢你呀,沈总!”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有着他前所未见的光彩,沈灼望着她双眼,也没去纠正她称呼上的不对。
.....
那一天苏半棠心情起起落落,到最后都是轻快的。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沈灼的秘书正好来医院给他送件东西。
依旧是那位年轻一些的男秘书,送完东西就走,正好跟苏半棠一起离开三院。
因为顺路,于是很自然而然地,秘书便顺道开车送了苏半棠一程。
秘书姓程,开的一辆黑色凯迪拉克,公事公办的商务气质。
苏半棠是面对陌生人话不多的性格,程秘书倒是很客气,礼貌与苏半棠寒暄了一会,说“苏小姐这段时间经常来看望沈总辛苦了”,还说“多亏有你陪伴沈总”。
苏半棠受之有愧,虚虚应承。
他们在车上又生疏客套地聊了几句,聊到沈灼现在的康复情况,他的出院时间,还有关于赔偿事项,说赔偿要跟律师那边确认,还需要一段时间处理。
苏半棠对这个秘书的印象就是专业,礼貌,还很周到——仿佛确确实实将她当成沈灼的正式女友对待。
车程不长,然后没多久,便到了苏半棠那一天要去的目的地。
苏半棠那天要去银泰附近的写字大厦找小昭。车行至写字楼附近,她在一个方便下客的路口下车。
小昭从大厦方向过来,一眼见到那辆绝尘远去的凯迪拉克。
她“咦”了一声,好奇道,“这是你哪个朋友,从没听你提过啊?开这个车?”
苏半棠心里一跳,差点忘了不能让小昭知道她跟沈灼的事,现场开编谎话,“赶时间,打车软件上叫的快车。”
“哦哦,你居然舍得打车了。不过连开这种车的都需要出来跑快车嘛?别是来钓妹子的。”小昭半信半疑。
……
沈灼答应不用赔偿,苏半棠少了个巨大负担,整个人都长松口气,生活可见地变得明亮。
从那次之后,她几乎度过了在医院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平平无奇地去医院,送她那不值一提的伴手礼,再跟沈灼说说话,陪他待一会,就没了。
就这样,用半个月时间,解决了一百万的问题,过程简单到令人咋舌——大企业的精英都不敢这么吹自己的月薪吧?
可这事偏偏就发生了。
也许是跟沈灼接触多了,苏半棠感到沈灼不再像最开始那样看起来不可接近,她面对他,似乎也很少再会有什么特别提心吊胆的时刻。
沈灼对她的态度之好,好到有时候会让苏半棠都忘了自己其实是个骗子。
她掉以轻心,忘了他们之所以能够像现在这样熟悉,能够如此刻这样顺利相处下去,她能够不用承受巨额赔偿的痛苦,全都是因为——
她骗了沈灼,对他说了谎。
——她利用沈灼三年记忆的空白,骗沈灼说她是他的前女友,骗他说他们曾经短暂交往过三个月。
因为谎言,才得以让她获得了如今的一切。
就像一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有坠落的可能,人不断获得更多她本不该得到的东西,也随时会堕入失去一切的境地。
等到哪一天宝剑落下,也许,也许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