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忆·重回昌平
谁又来怜悯我们呢?”
他冷笑中带着一丝绝望:“我知我们做这一行的会被人看不起,但从未想过在乱世之中即便我们花超高价,那些掌握着逃生路的人都不肯给我们一张路票,生怕我们脏了他们半点前路。可我们与他们一样,只是想活下去——活下去而已。”
我在面纱下张了张嘴,半晌后才回答他:“现在都开始好起来了,不是吗?”
他难过地轻哼了一声,反问我:“那梦楠小姐,今天你约的人都到了吗?”
到了吗?一个都没到。
就算是有堂姐那么大的保命招牌在她背后,面对邀请,那些昔日好友都不敢来或者被拦在了家中,连一向风风火火、我行我素的姜乐也没有出现。
我的心被刺痛,想起我的生母——外室非良人,总是被人瞧不起的。我塞了一张银纸给他:“我姐姐说了,人总要先活下去才能知道事情往后怎么发展。所以,再坚持一下吧。”
救急不救穷。我当然可以帮他赎身,但是我无法帮他走赎身之后的那些路,无法帮他继续存活在这个世上。
齐越彰逸捏住了银票,将它捏出了褶子,他站直了来,垂下的发丝也勾到了耳后,他的手指关节泛白。他说:“季小姐真好,季小姐志向远大,而我的志向只是希望死之前有一个三字姓名。”
他的声音越发小了:“今生只能如此了。”
我坐在软垫上看他尽情地跳舞,腰肢细软,四肢如水袖,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对堂姐有爱慕之情,而我也不会去问。大恒不束缚女子出入风月场地,但无论男女若真传出去和风月中人有情都会被视为不知廉耻、不洁身自好。我可怜他,又更爱我的姐姐。
“梦楠?梦楠?”
我起身,循着声音去迎,是开爽堂姐。她与我一样,族谱上名字从华,但在外面喊的还是开爽。我们这一生拥有三个名字:贱名,也就是乳名;正式名,也就是会记入族谱的我们真正的名字;外名,也就是专供外人或者在大众面前呼喊的名字。
我没听过益华堂姐的外名,所有人都叫她季小姐,毕竟昌平季家这一辈只得了这一个女孩,昌平季家又是整个季家的首领。季小姐是为了捧着也是为了方便。
开爽堂姐在我身边坐下,挥挥手让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倌儿将手上的礼物奉上:“我比不得益华,寻不到那些极贵重的,但这样东西很有趣儿,你一定喜欢。”
“哦?”开爽堂姐送礼物是出了名的平淡,今日竟然说有惊喜,我迫不及待地将礼物拆开,是一整套七彩琉璃制品,精制的鲁班锁、浑身通透漂亮的人形雕塑,雕塑旁边放了一堆微版的衣裙首饰,每一件也都制作精美。
我惊讶地一个个拿起,满心欢喜:“姐姐!你最爱我了,这几年收的礼物你送的这份我最喜欢。”
开爽堂姐捏了捏我肉嘟嘟的脸蛋儿,颇有大姐的风范:“就知道你喜欢这些小孩子玩意,五月前听闻昌平匠人中有人得到了至好无暇的琉璃,我就托人去寻,想着即便是你再不回昌平等日后回老家也总能带给你。我和益华说了想法,益华也说好,便也匀出了些钱财来打造你这礼物。”
开爽堂姐深吸一口气,笑语:“现在你可以拥有全大恒独一份物件的人儿了。”
我吧唧亲了上去,开爽堂姐假作嫌弃地一抹:“都多大了,还亲人呢?”
我叽叽哼哼一阵,目光又落到且歌且舞的倌人们身上,心中愉悦也被冲淡了。开爽堂姐留意到了我的神态动作,也看了过去,她端坐着,背部挺直,看倌人的眼神没有一丝□□和迷离,她沉默了很久,与我道:“益华救不了他们,我们也救不了。特别是这个时候——梦华,乱世,才刚刚结束。”
“我知道。”
“不,梦华。你还是不知道。”
我的喉咙干渴。
我甩袖起身,倌人们随即惊慌地跪了一地,一直重复着请姑娘责罚。我这才冷静下来,手中的纸票已被掌心的汗打湿。
我是真的知道。乱世才平,芸芸众生都抢着做活,哪里还有多余的空位给这群从烟花柳巷出来的人呢?他们早已无路可退,和风月楼那些女子一样,又加上殇帝做的那些事儿,在众人眼里如今昌平城内最轻贱的人就是他们,这样说来或许他们还比不上风月楼的姑娘。
“姐姐,我们走吧。”
耳边清净了下来。齐越彰逸出言挽留:“再多留一会儿吧,梦楠小姐。”
开爽堂姐看着我,用力地点点头。我又坐了下来。
琴奏乐起,这一曲和刚才的都不同,透露着绵延的愁绪和遗世独立的清冷。我出声问是谁作曲谱词,齐越彰逸答:“是我,梦楠小姐。”我和开爽堂姐都很意外,我抽出两张银票,放在桌子上:“赏。”
陪同来的侍女便将这些银票交给了齐越彰逸。他沉默了,也收下了。
“去换其他媚倌来,我倒是要看看我离开昌平这么久,他们有没有和齐越彰逸一样有所进步。”
我们在醉青楼的这一夜到亥时才结束。
从头到尾,都只有我和开爽堂姐。
昌平的夜风有些寒冷,不带水汽,故而也算凛冽。
我们沉默地从醉青楼一直走到家门口,身后是无数昌平曾经的漫漫长夜。益华堂姐站在府门旁等我们,手中拿着一卷竹简,侍女高高地提着灯笼为她照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泪水盈满了眼眶,眼睛一眨就一颗颗滴落下来,砸在地上。
益华堂姐似乎早有预料,她温柔淡雅地浅笑,将我慢慢拥入怀抱,然后亦将开爽堂姐拥入了怀抱。开爽堂姐也哭了,是无声的,是微起波澜的。
我当夜就高热了。益华堂姐和二伯妈轮流照顾了我一夜。
模糊中听到二伯妈说:“这孩子心眼好,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去了。”益华堂姐声音柔软:“梦华已经不是孩子了。如不是世道不一样,我又非要将她接过来令她读书,大伯妈估计已经给她定好亲了。”二伯妈哀叹了一声。
我是到第二日巳时才醒的,醒来时只见堂姐被我紧抓了一只手,开爽堂姐和其他几位堂表兄弟姐妹也一脸忧愁地看着我。
“醒了!醒了。”益华堂姐明显松了一口气,呼唤我的其他哥哥姐姐们。
岭冬堂哥他们围了上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了酒又在风里走。”“明日学堂开学,南都的卫夫子第一位来讲课,你第一节课就缺席,看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