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友
张羽站在窗前,就着阳光端详了半晌,赞叹着将宝石放进他预先备好的一个精致匣子里,把初夏用来包宝贝的那块脏兮兮的麂皮递还给她。 “老板还留在这个西晒间啊?B5那个会议室,之前不是腾出来了吗,视野又好又是东南向,怎么不搬过去?” 张羽笑笑:“给老于了。” “Jey?” 初夏半天才反应上来,那位被边缘化的老总姓于。 张羽像很多有点经济实力和职场地位的中年男人一样,好标榜点儿什么,比如说国风。平日里张口闭口英文名的跨国外资公司,偏他像个老干部一样,喜欢摇个折扇盘个手串儿,用中文称呼人。* “嗯,环境好,上班心情也好。” 外企不养闲人,老于是张羽力保留下来养老的。但归根结底,老于被边缘化,也不能说跟他没有关系。留着继续上班,能不能心情好,还得另说。 初夏对这种宫斗夺嫡之类的破事很不感冒,她跟着笑笑,换了话题:“老板,潜水装备毁了,员工价我再定一套行吗?下次用之前拿到就行。” “怎么,这趟这么不容易?” “还行。” 初夏顾左右而言它,“钱别少给就行。” “哪儿能少你的!” 张羽哈哈大笑,他从桌下取出备好的包袋递给她,“你先歇歇,我挑挑好活儿再找你。” “谢谢老板。得送去鉴定吧?” 初夏指指匣子。 “嗯,都安排好了。地大的团队。” “老板,我提醒一下,你这兴师动众的包装过安检,要么被扣下,要么,恐怕得让你保价。” “不坐飞机,我们开车。” “那么远,开车去啊?” “是啊,舍不得让它过安检。” “可我带回来的时候也过了啊,还是用破布随便包着过的。要是有损毁,现在再避免辐射也来不及了。” 何况,没准儿它要是有辐射,还伤人家机器呢。 “只能说尽可能地减少损伤嘛。” 张羽摸着匣子说,“又不可能去接你回来,只能辛苦你啦。” 只能辛苦她冒着辐射风险,大包小包自己回来。得,关键是在不想接她。 “老板,你以人为本的处世准则还是那么感人,” 初夏默默在肚里翻白眼的时候想起了白船,那位比她更擅长白眼术。 “那老板,我先回了。” 她不想在这儿多留。更重要的是,她想趁银行没关门,去存个钱。 “好,保持联络。” 初夏朝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转身说:“老板,给我开张出场单呗。” 张羽失笑:“你这都拿十六万了,还差个停车费啊?” “没有固定收入,能省点儿是点儿。” 张羽摇摇头:“这钱赚得不容易,考不考虑重新当个朝九晚五的白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人缘不好,不适合团队工作。您看我当初走得多狼狈……怎么回得来。” 张羽挥挥手:“公司同事都是竞争关系,哪有什么情谊。朋友贵精不贵多,身边有几个知己便可。” 初夏想一想,身边也没什么知己老友。周围的几个家伙,算起来或是新认识的,或是重新认识的——她想到了陆靖一。 她本以为今天对陆靖一不耐烦,是因为自己没耐性。原来不是。 “人缘不好” “大家都不喜欢我” “他们都欺负我” “明月照沟渠” “我真失败” “因为我不够好” “没人帮我” ……这些都是她也亲历过的自卑和怨恨、过度自省和自我否定。 陷落在那样的情绪里,犹如浑身裹满石油的水鸟,无助挣扎。 讨厌挣不脱,讨厌不挣脱,讨厌沉睡在自怨自艾里,讨厌过去的无能为力。 所以才讨厌陆靖一今天表现出来的样子。 说到底,讨厌的还是自己。 好在如今已爬出深渊,重见生天。方才那番自贬,既是真诚推辞,又是苦情牌,打来恶心恶心老狐狸。 “李老那里,有个位置缺人,相当于咱们公司小宋的位子,我想推荐你去,有没有兴趣?”张羽进一步问。 “不了不了。我更不适合团队管理工作。当初您不就是因为这一点,把我从Eric宋的手下拉过来的吗?我这个性格,还是适合默默做事,做自己的事。” “职场有时候,是不得不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唉,算了,你不来,也好。” 张羽按了下电话,对话筒说了句“来一下”。不多久,一个穿着得体、气质出众的女郎推门而入。 “老板!你找我?” 女郎甜甜地问。她在看到初夏的瞬间,脸变得惨白。 初夏无奈地看向张羽。这老狐狸恶趣味,故意玩儿节外生枝呢。 只见张羽指挥那女郎:“晓晓,开张出场单,送初夏出去。” 接下来的五分钟,公司有不少人看到了两位曾经的竞争对手,从大BOSS的办公室齐齐出来,途径前台、到达车库、再到园区大门,一路同行。 朱晓晓从初夏的副驾上下来,手卡扫了扫园区岗亭前的设备,说:“慢走。” 初夏点点头,油门一轰,一骑绝尘。 难为她,老板让送,就真一丝不苟地送出大门。她确实更适合留在这里。 林睿在办公桌前忙得正欢,忽然有人跑过来,气喘吁吁:“姐!姐!你老姐妹来了!刚从老板办公室出来,跟她徒弟一起往外走呢!” “啊?什么呀?……谁?” 林睿很难想象初夏跟张羽还有联络。更无法想象她和朱晓晓和颜悦色走在一起。最无法想象的是,她来公司,不来跟她打个招呼,还瞒着她,提都没提! 等红灯的时候,初夏脑中一道闪电,送福至心。哦对,林睿算是好几年的老友。 至于算不算知己,这事儿的决定权在于,她的智商能不能达到知她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