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处
他注意着初夏的反应,见她看过来,有点心虚。他稳了稳心神,没回避目光,眨眨眼一笑,唇角扯出一个乖巧的小括号。 吓到了吧?总不至于聊了那么些次,连这头像这微信名都不记得吧? 他有点小得意。 然而和初夏对视的瞬间,他发现他错了。那个人眼里只有狐疑,没有震惊和慌乱。她的情绪,一如前几次见她时那样波澜不惊。 过去的每一次偶遇,他都欣赏着她的这种独特的稳定情绪,这份特质让他觉得她很特别。可今天作为当事人,他忽觉,无法令她触动和在意,真是让人无奈又无力。 本想扳回一局找回点儿自信,如今反倒更自卑了。难怪他不敢,难怪他退却。自己到底是多普通,才能让她没有印象且毫不在意?他这资质魅力,还适合做偶像吗?还适合跟公司讨价还价吗? 小型家庭音乐会的氛围那么好,关以自然也没能逃过,被大家推着上前演奏一曲。不开心归不开心,天赐的孔雀秀屏时间,他也不想错失良机。 他坐到钢琴边开始表演,琴,弹得很投入,脸,拉得也很长。 初夏很快接受了当初那位雨中小天使是盛佳弟弟的事实,她有点诧异。看着关以背对大家演奏得投入,她收起手机认真欣赏起来,还不时地跟陆靖一请教一二。 “这曲子怎么听起来,又高兴又不高兴的?” “这是肖邦著名的《升C小调圆舞曲》,也叫七号圆舞曲。这一部分呢,因为下行模进的关系,听上去虽然连绵不绝、清脆动人,但会传达出一些悲伤黯淡的情绪。” 见初夏一脸迷茫,又解释:“你看啊,假如一段曲子原本比较欢快,但在一次次重复里音调逐渐由高走低,是不是会咀嚼出一丝了无生趣的味道?这是作曲技巧。” 初夏似懂非懂:“你说这叫圆舞曲,跳舞的曲子呗?听着不像。” “像诗,对不对?”陆靖一说:“像炙热又忧郁的诗。这首曲子是肖邦的晚期作品,那个时候的他呢,客居他乡,与爱分离,又缠绵病榻,情绪基调是苦的。所以,你的感觉是对的。” “这首曲子呢,据说是跟他跟爱人分别后的情绪表达,不过也有一种说法是表达对政局的悲愤。”陆靖一继续着。 初夏点点头。音乐方面,她真是外行,平常也根本不会去听古典乐。但很感慨,她这种外行都能听出点儿感觉,伟大的音乐家确实不同凡响。 她望着关以的背影,也很感慨,人不可貌相啊,现在的小馄饨们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却不知,眼前这个刚出道的“小馄饨”,正是昔日机场匆匆一瞥的其中一只“小馄饨”。 关以面壁弹着琴,情绪也不由地与作品融为一体。 他的心绪被旋律牵引着,忽而胸中忿忿,手指在琴键间飞速激,翻滚出质问和不屑;忽而又心怀忧愁,指尖砸下沉痛的吟唱,拉扯出悲戚与感伤。 郁闷,憋屈!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若说天大的难过,倒也不至于。本来就不算相识的人而已,无非是一腔热情撞了冰,一盆冷水浇了心,满腹柔情被人无视罢了。 不是大事,却容易越想越气。钢琴曲推着他的情绪高声飚唱——“我不在意!我不在意!我不在意!”唱着,唱着,胸腔里又生出颓然的声音低吼着——“我生气!谁会不在意!我受打击了!” 人就是这样,你在乎的不在乎你,就会从尴尬中丛生出别的情绪,把纯粹的情感搅得复杂,做什么都像是求关注、图回报似的。但也正是这由简单变复杂的过程,会加深执念,升华情感,把一点点的在意,烧成愈加在乎。 求不得,才是上瘾的毒药。 盛佳夫妇揽着彼此坐在一起,沉醉地一边听音乐,一边小声讨论着结婚周年纪念要怎么庆祝。 陆靖一这一天时间眼见着这对恩爱夫妻的甜蜜日常,沉浸在他们互敬互爱的幸福里,羡慕且感慨。回过头想着自己一地鸡毛的婚姻,伤情痛饮,不知不觉喝多了。 陆离本是要跟初夏她们一起离开盛家,眼下陆靖一不胜酒力,盛佳做主留宿了两个女孩,他便自己驱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