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江瑶儿拂开野草,白墙根儿底下露出一个狗洞。这是她无意中发现的院墙破损,花了几夜的时间将洞凿大。
不知道玉窕怎么样了,江瑶儿想着趴在草地上,挪动手肘朝狗洞里钻。
玉窕是江瑶儿穿越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还记得那日晴空无云,她躺在美人榻上怔望着檐翘琉璃瓦,还以为身处离奇梦境,忽然眼前冒出一张秀丽动人的小脸,浅浅梨涡,乖巧地笑着说:“小姐,日头大,晒黑了可怎么好。”
后来,江瑶儿得知玉窕是她从小陪伴到大的贴身婢女,与她一同待在绣楼,伺候她起居。
玉窕是真心待她好,哪怕夜里发现江瑶儿偷偷跑出绣楼,她第一反应不是阻拦,而是说:“小姐,换了奴婢的衣裳再去。”
阮家女儿十二岁登绣楼,出嫁前不得下楼,阮情就这样和玉窕在绣楼上度过了从十二岁到十六岁的四年光阴。在或许是身体里带着原主阮情的情感记忆,短短两个月,江瑶儿便完全信任了玉窕。
昨日江瑶儿称病,话里话外引导着年迈昏聩的老郎中说出“脾肺两虚,需断食静养两日,不见外人”的医嘱,便换了玉窕的朴素衣裳,深夜溜出阮府。
玉窕假扮阮情在榻上休息,因她二人彼此过于熟悉,玉窕模仿阮情说话腔调、行动姿态,都是惟妙惟肖、真假难辨。
我要给玉窕好好讲讲外面发生的事儿,关于烧出孔雀蓝惊喜,关于端王白日杀人的惊险。江瑶儿美滋滋地想着,半个身子爬出了狗洞,却发现身下撒了一片陌生人的影子。
江瑶儿脸上喜色顿时凝固,她慢慢仰头,只见郝夫人怒容。
“娘……”
郝夫人一甩衣袖,怒呵:“把她给我拖出来!”
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挽着袖子走过来,粗暴地把江瑶儿提起来。
江瑶儿喊道:“疼!娘亲,我只是出去走走,散散心!”
阮情是家里金尊玉贵养大的,平日里吹个风都舍不得,郝夫人更是对她百般疼爱,总是端着和煦微笑给阮情送来甜羹。
郝夫人那张天生的慈爱眉目变得冷硬非常,道:“带她来别院。”
嬷嬷们石头林一样把江瑶儿困在中央,江瑶儿亦步亦趋地跟着郝夫人前往别院,走过刷洗干净的石子路,穿过几个月洞门,忽然前方忽然传来闷响,像棍棒一下下砸在布包沙袋上的动静,她正疑惑着是什么声音,一声女子的痛哼声钻进了她的耳朵,江瑶儿耳根子陡然一麻,脚步停住。
嬷嬷揪着江瑶儿的胳膊押着往前走,江瑶儿心底阴暗的猜想正在浮出水面,她感到一种深重的恐惧,像拐角暗藏着时刻窥伺的野兽。
来到别院门前,幻想中那只野兽自阴暗角落扑出,直奔江瑶儿门面——
三两个男奴仆守在长板凳旁,板凳上绑着一个身材较小的女子,她只穿着单薄亵衣,后背、腰、胯,像吸了血水的海绵,随着“砰砰”闷响,血水渗出。
江瑶儿脑子“嗡”地一声,嬷嬷们手指头像铁钳一般嵌进江瑶儿的肉里,后背被蛮力一推她向前踉跄几步,江瑶儿回过神,猛的朝左边嬷嬷的胳膊咬了一口,嬷嬷痛呼一声,江瑶儿抬脚朝右边一踹,转身又冲着身后嬷嬷的胸脯子捶去。
在郝夫人震惊地目光中,江瑶儿憋着一股怒火、一股愧疚,挣脱开嬷嬷们的束缚,冲向院中央被绑在凳上的玉窕。
她穿越前并没有什么贴心人,生活枯燥乏味,接手爸妈传下来的琉璃厂房之后专注经营,平日见面的不是缠着汗巾的男工人,就是塑琉璃胚体的女匠师,年龄差距大,没什么话题聊。
上工时做工理货,下工就看剧吃盒饭。她就跟炉过火里烧的土胚一样,坚硬、纯粹。
可现在,仅仅几步奔跑就被逼出了眼泪。
江瑶儿蛮力推开挥杖的下人,扑到长凳上护住玉窕,对旁边的下人吼道:“要么把我一块打死,要么滚!”
江瑶儿抬眼对上郝夫人的视线,那双目光精亮锋利,像一支磨尖了的箭矢直直刺入心房。
郝夫人气的手指尖发抖:“拉开她!”
“我看你们谁敢!”江瑶儿冲着身边的嬷嬷喊道,怒目圆瞪的样子活像个疯婆娘,一时间竟然无人敢上前一步。
郝夫人从怒火中冷静下来,面无表情道:“你护着罢,每时每刻护着,片刻不离。”
江瑶儿僵住了,她嚣张的气焰像被一盆冷水浇熄,像骤冷的琉璃胚崩裂破碎。
“娘,放过玉窕吧,是我逼她的。”江瑶儿怔怔道。
郝夫人毫不动摇:“打死了,娘给你换个更守规矩的。”
下人们步步靠近,嬷嬷们拉扯江瑶儿,像要把她从长凳上撕下来一般拉扯,男仆役则拽着长凳,陈拽玉窕沾血的裤脚,玉窕从剧痛中苏醒,凄惨哀叫。
“娘这是要逼死女儿吗?”江瑶儿吼出一声,泪珠子飞掉几滴,下人们惶惶不安地停手。
郝夫人怒目圆瞪,江瑶儿立刻求饶:“放过玉窕,女儿再也不偷出家门。”
郝夫人高挑眉毛,母女俩剑拔弩张:“不然呢?”
“莫怪女儿不孝,”江瑶儿脸颊上泪水滚落,目光狠绝,“与娘亲,生死从此各东西。”
郝夫人禁不住倒吸一口气,她险些没站稳,攥着绣帕许久,最终是转身离去,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气晕过去。
执杖的下人们还留在院里,江瑶儿吼道:“滚”。
下人们便提着沾血的廷杖匆匆离开别院。
江瑶儿捧起玉窕的小脸,又心痛地用额头贴贴玉窕,小院里草长莺飞,生机盎然,她们却像茫茫海上两叶孤舟,谁都靠不得。
唯有彼此。
-
是夜,假山泉水静静流淌,雅致长廊地面铺撒皎洁月光,像汇成一条白银河道。穿过竹林,绣楼隐在内院深处,两盏灯笼挂屋角,雕甍绣槛考究精美。
郝夫人带着两个贴身女使登上绣楼,她四年前将女儿送上绣楼,怕她寂寞,得空了便去楼上陪她聊天、教她绣花。
“绣的很好,出嫁后你就可以给端王爷绣衣裳了。”郝夫人笑着对女儿说。
阮情少女怀春,羞红了脸,但她也不遮掩:“端王爷若能穿着我绣的衣裳赴战场、上朝堂、打马御街前……那该多好啊。“
郝夫人看着自己一手娇养出的美貌女儿,心底满是自豪:“待你出嫁,一切就都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