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议
免一惊,周瑜的同意意味着这件事已然板上钉钉,没有迂回的余地。
黯然神伤之时,思绪被手腕上冰凉的玉镯给拉回了,一枚意义非凡的玉镯牢牢扣住自己,不动声色的昭示着以后的命运走向,华贵无暇却又冰冷,此刻心中平添一丝苦涩。
乔容清离开时,看见周瑛的侍女薜荔垂首立于门前,吩咐她进去伺候周瑛洗漱,搭过侍女瑚平的手就去长子周循的房中。
“夫人,陆氏前来议亲怎么这般急迫?奴婢瞧那意思恨不得女郎明日便嫁入陆府。”瑚平小心翼翼地说着,时不时观望乔容清的脸色。
乔容清脸上堆上万般疑惑,轻声道:“这亲事来的太仓促,陆氏不像是要来求一门好姻缘,倒像是为了成全什么要紧的事来求娶阿瑛,阿瑛就像是能解他们燃眉之急的一味良药。”
“奴婢同夫人想的一样,陆氏心不诚,要不要派人递信到柴桑告知家主。”
乔容清对瑚平的提议摇了摇头,“能得夫君的同意,想必夫君已然思量周全。可夫君最忌惮与江东士族扯上瓜葛,怎么如今却应允了陆氏的求亲?”
对这桩仓促定下的婚事,乔容清心里有万般疑问不得解惑,这时本能的想到远在柴桑的周瑜,尚得一丝心安。
天大的事都有周瑜定夺,他是自己的夫君,更是依靠,他牢牢屹立于那,如神明庇佑着庐江周氏一门。
皎洁的明月悬挂于天。
春闺中点燃了明灯,照亮了少女的心扉。蒙着碧纱的小窗,反射出一缕映照着墙壁的灯火。
周瑛倚靠在窗前,透过描金雕花的窗户望向天上的明月,月色正晴朗,清辉迷离,花过却无影。
也许她与檀郎正共赏这一轮明月,这应该是她与这个陌生人之间唯一的联系。
月圆几度,不见伊人。
手中紧握的《诗》,始终于停留《葛生》那一篇,这是女子写给丈夫的悼亡诗,夫妻二人天人永隔,女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沉浸于永无止尽的伤怀中。
即便是春昼短、秋夜长,可思念不绝,女子依旧抱着生死相依的信念,待寿尽欲与丈夫黄泉相遇。
梦中的自己在年老之时便是手写这首诗,焚烧给坟茔中的檀郎。
为何梦中的自己会对坟茔中的那缕英魂有如此深的执念,可以无怨无悔追随一生?
这几年自己万般思量找寻的檀郎,没有丝毫消息,仿佛是丢进湖面的一根羽毛,溅不起任何涟漪,寻不见任何踪影。
“檀郎是个丞相?也就是说我以后会嫁给丞相,陆议以后会是丞相吗?”
周瑛百无聊赖的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子,觉得它就像个华贵的镣铐。
她才不会嫁给陆议,那个从小便嫌弃自己人。
还记得儿时在庐江时,少年陆议就曾言说过她的欢脱行为举止没有一丝世家淑媛该有的样子。
即便自己出身庐江周氏,论家世和吴地陆氏势均力敌。可奉礼教为标引的陆议,当时眼神中流露出的鄙夷和傲气,周瑛时至今日还记得。
后来孙策奉袁术之命,围攻庐江,太守陆康病重,陆氏败落,陆议携族中亲眷远赴吴郡定居。
这个烦人精终于不用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那时周瑛虽心中窃喜,可还是默默高看陆议一眼,少年之际,便能扛起族中重责,纲纪门户,这不是谁都能做到了。
“除了陆议,好像这个时期当丞相最有名的人是曹操,难道我要嫁给曹操?”
想到这,周瑛疯狂晃着脑袋,恨不得赶紧给这个想法从脑子里丢出去,
“曹操都能当我爹了,我嫁给他!”
黄媛拿着一份信简推门而入,屋内一股幽香浮动,仿佛带着周瑛的万般忧愁,慢慢环绕在自己手中的信简上。
“阿瑛,诸葛长史府刚刚送来的信简。”
周瑛闻声看去,脸上终于绽放出笑意。
周瑛接过信简小心翼翼把封泥刮干净,仔细看着诸葛亮写给[玉台君]的信,生怕字会从指缝中溜走。
这份信像是赶走阴霾的温阳,照进她的心里,继而涌起阵阵暖意。
抚摸着信简上的字迹,周瑛回想起自己曾经做出的荒唐事,捂住脸笑了起来。
两年前在街头听闻有人喊道诸葛长史,她误以为那人便是诸葛亮,立刻跪下扒着那人的腿不放松,哭天抢地求道:“求求你了,诸葛亮,别写《出师表》!我真的背不下来!”
诸葛瑾一脸错愕的看着十二岁的她哭天抹泪,慌乱解释一通后,她才意识到诸葛瑾是诸葛亮的兄长。
自己哭错了人,此时的诸葛亮还是在襄阳隆中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的浊世清贵人。
后来她被诸葛瑾邀请去府邸,欣赏到一幅诸葛亮的画作,幽深无际,淡古绝伦,潇洒自得更天趣盎然。
她对他不似俗流的画风赞叹不已,胆子便大了些,托诸葛瑾夫人顾景纯将自己的画作附在家书中寄往襄阳。
终究是闺阁女子,法度森严,想要从心所欲不逾矩,只得用玉台君,这个男子身份与诸葛亮书信往来。
两人虽未曾谋面,却在信中一起评书论画,赏鉴赋诗,相处成至交好友,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大概就是如此。
看着信中的诸葛亮在谈霏玉屑,她十分可惜他明明是个贤能之人,却在襄阳过着耕云种月的生活,将他那份期盼天下回归海晏河清的理想抛至田野。
她虽未见过他,可通过文字却能描摹他的模样,应该是个芝兰玉树的德才公子,但这份意气风发的少年之气与《出师表》里的沉稳穆穆不符。
有时她在好奇,如此超逸绝尘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能写出生死以之、毅然悲壮的《出师表》。
上学时自己不学无术,只爱画画,对庸长繁杂的《出师表》嗤之以鼻,不明其意。
每次背到《出师表》的结尾处,“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她都要骂一边诸葛亮,不知所言,你写个什么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