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起
眼他,便离开了。 待柏舟离开后,萧若行抬步要朝祝归璨走来,祝归璨这才意识到面前站着的这位是王爷,立马躬身行礼:“民女参见楚濂王。” 萧若行走进来,拾起散落在地的火柴,点燃了地上的花灯,给漆黑的宫内照了光。他听见祝归璨说话,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祝归璨没有抬头:“多谢楚濂王救命之恩,民女定当誓死铭记,以命为报。” “起来吧。”萧若行的语气有些哀伤,叹了口气,接着打量了一番梅溪宫,将花灯置于木桌上,又顺着点燃了些蜡烛,忽而感慨道,“这么多年,辛苦你姑姑了,也算是要熬出头了。” 祝归璨起身,看着眼前这个世人口中走火入魔的“疯子”,心中是极尽苦涩,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若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韦山曾用老子之言来形容他:“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七岁那年,他随父南下,见百姓食不果腹,赎尽遍身值钱的东西买米,在城头分送百姓,回宫之后极尽节俭,一日三餐都同百姓所食。他待人和善,谦逊,不以自己身居高位而睥睨万物,反而像一个悲悯众生的神明,不忍看这生灵涂炭,民间疾苦。 祝归璨想起来了,祝家满门抄斩那日,府内充斥着惊呼、哭喊、哀嚎,她看见庭院里堆满了尸体,池塘里的荷被血染得鲜红。而在这生死之际,她被父母迷晕,跟着便服前来的萧若行偷偷离开了祝府。 约莫一个时辰以后,二人来到了剪瞳山。她晕乎乎地躺在萧若行的怀里,感受着他飞快的心跳,他似乎比自己还要悲怆,一边颤抖着端药的双手,给祝归璨喂药,一边眼尾泛红,流着泪:“对不起,祝归璨,对不起......喝下这药,忘了这一切吧。” 忘了这一切?真的能忘吗? 祝归璨鼻子酸涩,一行泪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她自然是知道姑姑这些年受了多少苦,祝家满门抄斩,只有她活了下来。可皇上废了她的封号,将其关在梅溪宫内,终生不得离开。 没有亲人,没有子嗣,甚至连下人都被遣散,进了乐坊。 萧若行看见祝归璨这般,心也跟着悲痛了起来。他抬手想抚摸她的头,手却悬在空中半晌,又收了回来:“归璨,只要你活着一日,祝家终归是有后的。” “殿下,恕归璨无礼,当年您为何救我?” 萧若行目含哀伤,眉间却是无限温柔:“先皇遗留的规矩——立长子为太子,从来都不被父皇认可。他也只是为了堵住满朝上下悠悠之口,才让我当了那么久的太子。其实他一直所偏爱的、他一直想立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可是我太过偏执,太过自负,我以为只要我文武双全,只要未来治国有为,便能讨得父皇欢心。” “可是这样的代价,是付出太多人命了。” 祝归璨听着,心一颤,如同浸在冰水里。 “我知道,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祝家上下,我日日夜夜都在为你祈福,愿你平安喜乐,此生不再踏入朝廷,不再卷入权势纷争。”萧若行看着花灯上跳跃的火光,眼里的晶莹闪烁着,“我永远都难忘那一夜,每一个人每一张脸,他们的目光,无助、绝望地看着我......而我,无能为力。” 他开始哽咽,俨然不再是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大皇子。 他的话再次勾起了祝归璨封尘已久的记忆,眼泪也如溃堤般倾泻而下。她浑身发软,唇张张合合,却是吐不出来一个字。 其实若要问,她恨萧若行吗?答案并不那么明了。 若没有他,皇子们仍会为了当上太子而不择手段。支持太子的祝家,必然会成为这条不归路上的垫脚石。 但见时光流似箭,岂知天道曲如弓。 他将祝归璨交给韦山,原意是让她不再被卷入深宫里的明争暗斗,能平稳安乐度过余生。可他忘记的是,她叫祝归璨。 祝家的女儿,注定是要进宫的。 她沉默了良久。等到月色渐渐朦胧,情绪才稍有平复。 “归璨,如今止损,我自知为时已晚。可如果等到手足相残,至亲离散,那就再也不能挽回了。所以我宁愿成为世人眼里走火入魔的疯子,父皇才好废我太子之位,朝廷上下也再无话可说。”他几乎不带波澜地说完这些话,眼中逐渐失了神。不知是否是又想起了皇上听见他疯癫后勃然大怒的模样。 晚风渐起,霜雪静默。 祝归璨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缓缓抽离,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殿下的救命之恩,归璨没齿难忘。事到如今,归璨也再没有退路了。那些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我势必不会让他们得逞。” 萧若行沉默着,忽然笑了起来:“归璨。贪欲之入,无有厌足,若是受名缰利锁所困,才会真正疾入膏肓。他们都会受到应有的下场。” 他仍是娓娓道来,而祝归璨心意已决,空气顿时都凝滞。 萧若行起身欲要离去,走到宫门前,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祝归璨:“你若要复仇,我定助你一臂之力。但你要谨记,人之谓天地,乃沧海一粟,微渺而不可见。却因性本善,心有爱,而得以跋涉山海,得以平安喜乐,得以称之人。” 祝归璨不语,萧若行也不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周遭忽而闪出几个随从:“带祝小姐去东宫。” 继而,他的身影渐远,宛若一片单薄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