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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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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停歇的次数不多。  有时候,当得知接下来要发生的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时,反而对接下来没那么着急了,至少岑枯苏现在就是这样的想法。  她现在极其矛盾地,好奇且期待着父亲的故乡是怎样的,同时也担心着若是那里容不下她,连带父亲也左右为难怎么办?  思索一个矛盾的问题时,时间是过得极快的,还没想出个什么名堂,便听到郑平犀依旧活力十足的声音:“恭喜二位回家~”  他开这么久飞机都不带累的吗?  到了,她知道自己此时与外面的世界仅隔直升机的外壳。岑枯苏身体有些僵硬,但体内的心脏在狂跳,恨不得冲出胸腔,替她的眼睛先一步看看目的地是什么样。  这里温度比研究所高了太多太多,岑枯苏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非火焰带来的暖意。  “二位?在想什么呢?”郑平犀看着此刻还呆坐着的父女二人,有些疑惑。  “没什么,只是好久没回家,激动一下罢了。”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岑繁玉不动声色地解释道,然后看向岑枯苏,“走吧。”  他们下了飞机,岑枯苏贪婪地深呼吸着,好像这里的空气都比研究所那边的好。  空谷市……应该说是空谷镇。  这里同坐落于北极的冈瑟洛库斯小镇不一样,同曾停驻过的好些个城市也不一样。  大城市拥挤到容不下人们的血骨,而这里空旷人烟稀少,容得下很多东西。唯一容不下的是灵魂,被绞杀得支离破碎。  这里无论昼夜,都恍如衰残瑰古的朽星,用称不上光鲜亮丽的街区内掩它老旧的孤灯,不堪的灰壁,斑驳的石路,狰狞的灵魂。  这就是岑繁玉的故乡,故土世界里的空谷市。  “十年了,还是这样。”岑繁玉与她站在一栋小楼的天台上,他趴在栏杆,眯着眼睛,看着灰扑扑的城市与灰蒙蒙的天。  岑枯苏凝视着他,她能肯定的是,他眼里或许有着自由的欣喜,但绝无回家的喜悦,眼睛倒映出的城市比它本身还要冷硬。  然后他们下楼,楼道里墙壁被涂鸦得面目全非,头顶跳烁的老吊灯随风摇曳着起锈的身体,轻打着无人欣赏的滋滋声节拍。  这环境和研究所囚牢般的楼道像极了。  岑枯苏皱了皱眉头,表情称不上恐惧,顶多有些嫌弃,郑平犀是会挑地方停的。  不过她后来很快就知道这空谷镇……市里99%房子都是这环境了,至于剩下的1%,那是属于这里为数不多的富裕人家的,而他们并没有幸运地成为那其中的1%。  幸亏岑繁玉十年前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他也还记得路,但他走的速度并不快,甚至还比平常更缓,他垂着头,好像脚踝拖着沉重枷锁的罪人,在朝着断头台走去。  岑枯苏环视着周围的路,只见纷乱的枯草旁是露出内部钢筋的矮墙,隔着墙有已成山丘之规模的垃圾堆与繁荣的虫群——它们恐怕就是这里最快乐的生命了。  行人稀少,个个眼底都是一片青灰,疲惫与无神成为年轻人中年人的标配,偶有几位衣着朴素的老妇人路过这里,更多是愁苦满面,眼底同浓汤一般浑浊,白发与皱纹成了忧虑而非衰老的标志。  他家和刚停泊的那层楼一样,内外灰扑扑的墙壁上满是奇形怪状的涂鸦,在阴暗的光线下显得诡异——这楼直接就干脆没有了灯,楼道口枯萎的发财树在哆嗦着躯壳。  “……”岑繁玉皱着眉头,带着岑枯苏往楼上走去,一只肥硕的老鼠惊地尖叫一声,然后急忙带着它的美餐往楼上窜去了。  楼梯是建在楼内部的,所以光线极暗。  只上一层楼就到了,空气里散发着霉味,门口空荡荡的,和旁边摆满臭鞋的邻居形成鲜明对比。岑枯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岑繁玉弓起指节敲了敲门。一层薄灰落了下来,然后是敲门声回荡在楼层的回音。  没人应,岑繁玉的嘴唇颤抖着,又敲了一次:“爸,妈,是我。”  没有任何回应。“爸,妈……”“是我……”空灵的回音从四周荡来,带上了些哭腔,悲哀的,荡的不像他本人的声音。  岑繁玉抬手看见由门面落在手背上的灰尘,眼睛一下失了神,他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只不过自己不敢相信罢了。  “吱呀……”  门开了,不过是隔壁的门,一位看起来约摸四十左右的女人站在门口。  “你在找谁?这位同学……”她问,然后打量了一眼少年模样的岑繁玉,认为他是个大学生,或者是一个高中生,便这么喊道。  岑繁玉没有吭声,他此时正用那双平静如深潭的眼睛凝视着她,同时还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好像曾经认识她一样。  女人又看了他一眼,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不,等等……我看你感觉很眼熟……”  “你……”她这才想起来了,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是……岑……岑繁玉?!”她瞪大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微微张着干到起皮的嘴唇,面色蜡黄憔悴的脸上肌肉都僵住了。  岑繁玉也认出了她,他苦笑一下:“是我,琼敏姐。”  “你……”女人的手在颤抖着,她迫切的想问他许多个问题,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琼敏姐,为什么你现在会住我家隔壁?”见她说不出话,岑繁玉就只好先问自己的问题。  “……”女人撑大的眼皮瞬间垂了下去,她用手扶着门框,“我……先进来吧。”  她又转过身走到屋里,岑枯苏看了看岑繁玉,也跟着岑繁玉一起进屋了。  屋里家具很干净,但屋里非常乱,好像被小偷乱翻过了一样,到处乱摆着小孩的玩具,以及被撕的七零八落的图画书。  “……坐吧,坐哪儿都可以。”女人见到屋里的满片狼藉,头疼又无奈地说道。  岑繁玉和岑枯苏找到两个还未被殃及到的凳子坐下了,女人把沙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旁边一拨,然后坐在腾出的一点位置。  “如你所见,我结婚了。”女人淡淡地说道,“还有了孩子,后来我嫁的人家碰巧买下了这房,我就住进来了。”  岑繁玉看出来了,但他有些不敢相信:“你……我记得,你十年前在外地读研,而且不打算结婚。”  “是这样。”女人的表情更加痛苦了一些,她如今憔悴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经过高等教育的女性,而是饱受煎熬的家庭妇女。  “但后来发生了点变故……”  “我的父母以他们重病为由让我回家,然后把我灌醉,丢给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也就是我如今的……结婚对象。”  她说不出口“丈夫”这个词,便拿生硬的词代替了。她的语气平静地讲出了这个扭曲又残酷的事情,好像她不是在述说自己的经历,而是在讲故事,主人公并非她自己。  岑繁玉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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