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债

南枝还是不放心，暂别了太后娘娘，扶着姐姐朝重檐亭走去。

重檐亭位于御花园之后，是个清幽僻静的所在。离了园子里浓郁的脂粉气息，菱秋感到呼吸顺畅了许多，心颤的症状也几乎消失。

“姐，你风寒初愈，若身子支撑不住，我们就一同打道回府。我看这赏梅宴也没什么好玩的，梅花看得少，人倒是看得多。”

菱秋握了握妹妹的手，斜倚在亭子的檐柱上，双眸遥望着宫墙外的天空。

“其实，我也不习惯这种贵族之间的宴会，热闹之后，便觉无趣了。如果…阿辰不是皇帝，我们一同生活在延川的小村子，那该多好啊…”

如果，姐夫不是皇帝…

那…又该如何保护姐姐，留住姐姐？若姐夫无权无势，姐姐恐怕早已另嫁他人，或是被富家公子掳去，当了妾室。

可是，姐姐天生向往自由恬静的生活，这是陛下，给不了的未来…

“叶菱秋，四弟给不了的生活，本王能给！只要你，愿意把手给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陆清淮步履稳健地走进了亭子，衣饰华贵，端的是清新俊逸，风流倜傥。

他日夜思慕着佳人，辗转反侧。终是情难自抑，决心全力一搏。这场赏梅宴，便是他最后的时机。

陆清淮朝叶菱秋伸出手，等待着心上人的回应，而那白皙如玉的掌心，却是沁出了一层薄汗。

谁人知晓，他为了展现出最好的状态，提前灌了一碗烈性汤药。刚刚的那句话，他又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言说出口。

僻静的亭子内突然冲出了一个大男人，菱秋与南枝俱是一惊，面面相觑。片刻后，菱秋才看清了眼前男子的脸，是那位萍水相逢的竹良乐师！

只是…他为何要自称“本王”？还有这身镶金嵌玉的衣衫。难道…

菱秋双唇翕动，眉眼中流露出疑惑，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

“先别急着拒绝！本王…本王还有话要说。我叫陆清淮，是当今陛下的二哥。之前对姑娘隐瞒了身份，事急从权，希望姑娘不要怪罪…”

“自从那日相遇，我的心意，从未变过…只要姑娘愿意，我即使拼上性命，也要带姑娘离开这深宫！”

“我虽是个赋闲的淮王，但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银两，足够我们置办一处宅子。到时候，我们隐居于山野小镇，做一对神仙眷侣，可好？”

陆清淮期待地望着菱秋，眼中似有星辰闪烁。

南枝神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王爷。

幸好陛下不在场。否则，遑论什么手足情分，这位王爷恐怕要丢掉半条命…还有，姐姐欠下的情债未免太多…一个霍风还不够，这位王爷又是怎么一回事？

听着陆清淮认真坚定的一字一言，菱秋的心底，逐渐泛起了难言的酸楚。当然…还有愈演愈烈的罪恶感。

事情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无论他是竹良，还是淮王，这对于菱秋而言，都没什么实质意义。

因为，她的整颗心，早已托付给了景辰，再也装不下旁人。淮王的心意，她注定无法回应。可是，这份情债，又该如何偿还？

事已至此，她不能再犯下更多罪孽。

眼前的男人虽然面色红润，可那强撑着的精神和身体，让人不难看出。

淮王身体有恙，定不能再受刺激。菱秋咬了咬唇，迅速思量着，该如何与他说清楚这一切？最好，不要伤了他的心…

“淮王殿下，民女承蒙您的厚爱，万分荣幸。您向民女隐瞒了身份，定是事出有因，民女能够理解。”

“虽然我们相识不深，但民女知晓，殿下的心性，至纯至善。民女确实向往悠然的田园生活，可有些时候，理想却不得不服从于现实。”

“陛下虽为皇帝，但对民女一心一意。与陛下相伴，民女并不后悔。”

“而淮王殿下惊才绝艳，听得懂民女的琴音。若殿下想探讨音声乐曲，民女定当奉陪。”

“古往今来，知音难觅。我们相识于深宫，以音声为友，抚琴弄筝，也算是觅得了一处世外桃源。”

她的声音，仿若溪水潺潺，流露出骨子里的温柔和良善。

陆清淮避世多年，心绪也变得愈发敏感。叶菱秋话里话外的拒绝，他怎能辨别不出？

也罢，我早该料到，事情是这样的结局…当面与她说清了爱意，也算我此生无憾。纵使两心错过，可我至少，还能时常看她一眼，与她说几句话，这便够我回味一生了…

陆清淮苦涩地笑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仍是强撑着不让它滑落。

他的手垂下了，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碎了。他的指尖掠过心上人的衣袖，却再无勇气，多停留一瞬。

“秋儿…我可以这样唤你吗？你可要记住今天的话，往后，不要忘记来清和殿看看我。我有好多音律上的问题，想请教你呢！”

知他放下了执念，菱秋释然一笑，对他微微颔首。眸光之中，已是流露出友人之间的情谊，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于重檐亭，继而，消失于园林的转角。

南枝见了这一幕，也是喟然长叹。都怪姐姐，风华绝代，魅力超然，惹得这么多公子檀郎误了终身。

菱秋的身体已然无恙，也不好脱离赏梅宴太久，让太后娘娘徒增担心。于是与南枝结伴，一同返回了御花园。

很快，夕阳西下，云霞蒸蔚，赏梅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菱秋与南枝不像之前那般心有束缚，结识了好几位平易近人的世家女郎，了解了不少安平城内新奇有趣的事。

一众贵女被安排到承明殿稍事休息，待宫宴准备完毕，便前往太极殿，与圣上和文武百官共同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