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不立

故事讲到了这里，萧炀便停了下来。

费春知道他是顾忌已故庄主萧炎的名声，毕竟名门家主居然下毒害人，还豢养死士，怎么也不是光彩的事。于是费春便装着不知道那毒害瑞桢之人的身份，问道：“灵菀姑娘后来找到了那人么？”

萧炀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找到了，但是那人确实十分厉害，是她逼不了，也杀不了的人。”

费春点点头。萧灵菀如此看重振兴火云山庄，大半便是来自其父萧炎的教导。想必在她心中，一定十分崇敬父亲，将他当作一位伟岸而坚毅的英雄。如今，却发现一直追寻的光明背后，居然充满了暗影。她费劲努力要找到的下毒伤害瑞桢之人，恰恰正是自己的父亲，而下毒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萧氏的兴衰和自己的未来。

一面是生死相许的爱人，一面是终生守护的孝义，她的立场才是最为难的。而那句对于瑞桢的回应，恐怕过了那个时机，便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费春想到此处，微微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却发现有一处奇怪的地方：“那后来为何中毒的却是灵菀姑娘呢？”

萧炀摇了摇头，用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道：“因为她的运气太差，而且人又太傻。”

就在萧灵菀处于两难之间，庄主继任大典如期而至，而另一波势力也暗中蠢蠢欲动。接下来萧炀用了寥寥数语，几乎是云淡风轻地讲述了一场江湖上并无人知晓，却静悄悄发生于火云山庄中的异变。

“我三叔萧煌连同其子萧燃对火云山庄觊觎已久，伯父虽然也知晓几分，但因为顾念兄弟之情，并未宣之于口，只是私下敲打几句。他以为凭借兄长的威严和庄中赤卫的守护，他们即使心有不轨，也无可趁之机。”

“但是他还是太过高估自己，也低看了那些在伏在他权威之下温顺已久的其他人。”

“萧煌与萧燃选在了大典前一日动手，大约是因为那时要筹备的事情很多，庄内人多事杂，也有不少外来的人，他们便将自己的人混在其中，等待发难。”

“他们挟持了伯父，威胁灵菀要救他，就要心甘情愿喝下毒酒，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样等灵菀死后，对外便可以假作病逝，让萧燃顺理成章地接替她成为下一任庄主。”

费春听到那二人的计划，心中微微一动，埋伏大批人手这事动静理当不小，但是庄内赤卫却并未警示，这真的是只是偶然么？

若是瑞桢对火云山庄也有心分一杯羹，与萧燃父子私下结盟，里应外合，以此对萧家加以报复，那么一切似乎就说得过去了。但是这又与他在火云之境的表现有些出入。

“所以萧姑娘便是这样被胁迫，才中了毒么？”费春接着问道。

萧炀思忖片刻，却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

“其实，在那之前她已收到了一封神秘来信，信中人提醒她近日要小心庄内饮食。她来与我商量，虽然这警示颇为奇怪，但是最终我们还是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提前服下了解毒丸。”

“到了那日，为了取得萧燃的信任，灵菀便装作毫无防备，如约服下了毒酒，随后佯装毒发，趁着我叔父发下了戒心，我便从后制住了他，而赤卫也随之而来，将他二人抓了起来，这才避免了火云山庄的一场劫难。”

说到此处，萧炀露出了有些后悔的神色：“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萧燃却在最后一刻，贼心不死，以毒针刺伤了灵菀。”

“他心思歹毒，那毒针淬的毒和原先的毒药原本并不算很厉害的，但是两相结合便成了致命之毒，那解毒丸便无法发挥作用了。”

“我伯父派人遍寻解毒灵药，但是灵菀中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并无法可医，即使用了雪灵芝，也只能保她五年寿命。”

话到此处，萧炀大约又想起了那段让人难过的时间，语速不禁慢了许多，似乎十分不想提起，但还是说了下去：“灵菀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去求了伯父，不要将她中毒之事告知他人，唯恐让人知道火云山庄之内兄弟阋墙，为产业争斗不休。”

“作为百年的武林世家，其背后的兴衰承载了无数人的心力。然而，由于传承的功法与招式日渐流逝，还是不能避免其武力的衰丧。而经此一役，灵菀看透了其中的残酷，便跟我伯父进行了一次深谈。与其，以这样严苛的方式引起萧氏子弟内部的权力角逐，不若拓宽庄内产业，只要萧家不再以武为尊，士农工商，哪一行都可以闯出一番天地来。那么便可让庄中子弟根据自身的天赋和兴趣，随心抉择，自由发展。”

“她又跟伯父举荐了瑞桢，说他聪慧绝伦，才智过人，不如将山庄交与他打理，而自己便找个地方休养生息，说不定还能找到解毒之法。我伯父那时也已经很后悔从前的所为，更担心她的伤势，便就此应了她。”

费春听到萧灵菀的想法，内心不由得十分钦佩这位少年庄主的豁达和远见。掌管火云山庄这样的百年世家，代表着无上的尊荣，和令人敬畏的权利，而背后更是无尽而沉重的的责任。因此掌舵人的胸襟和气度，便会影响无数人，萧氏百年基业的传承固然重要，但是众多萧氏子弟的志向及人生也并不能忽略。

正所谓，不破不立，庄主永远只有一个，但是庄中的有识之士却有无边的广阔天地。

但是瑞桢便会愿意就这样接受萧灵菀的安排么？

“他有什么可不愿意的。”萧炀撇了撇嘴，仍是对瑞桢一副不满的样子，“我们家大业大，他平白成了庄主，有利无害，就是推脱也不过是拿乔，做做样子罢了。”

费春心里却道，那可不一定。瑞桢与萧父的关系曾是亦师亦父，而后又掺杂了太多阴暗的算计，如今要让瑞桢心无旁骛，专心匡扶萧氏产业，恐怕要先解开他二人的心结才可以。

“我不知道我妹妹与他说了什么，总之他最后答应了下来，我伯父也表示他年老疲惫，从此不愿再过问庄内的事务，搬去了山中隐居。”

这时的故事终于趋向了江湖传闻的版本，书生入赘百年世家，却终成了继任家主。

“既然在那次异动中，中毒是灵菀姑娘，那瑞庄主为何后来会失忆呢？”费春道。

萧炀沉默了半晌，终于答道：“那是我受灵菀所托，请了瑶卿阁的曲暮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