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祷
她知道了而已。 送走路德维希,苏菲泡在宽大的浴桶里,咬了一口手中四四方方的布朗尼——那是黑巧克力加上碎核桃烘焙而成的小点心,轻薄绵密,却又不像普通蛋糕那样松软。 她舒服地叹口气,伸手从旁边小桌上摆放的托盘中又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每次和路德维希的会面总是特别累——她不喜欢这种时刻紧绷的感觉,却也清楚地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的场合注定会越来越多。 “殿下,今天的晚餐是您最喜欢的洋葱汤呢。” 男爵夫人一边帮着苏菲擦洗长发,一边委婉地提醒——甜点毕竟不是正餐。 “乔安娜,你放心,我不会吃不下晚餐的。”苏菲毫不在意地说,“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无法抗拒甜的东西。”特别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我的小公主……” 男爵夫人有些无奈地微笑。在她看来,苏菲无论长到多么大,永远是那个会抱着她撒娇的“小公主”,“到了别人家作客,您再这样任性可不行。” “……别人家?”苏菲敏锐地捕捉到男爵夫人话语中的含义。 “公爵夫人吩咐,过几天要去萨克森呢。” “玛丽姨妈那儿?”苏菲挑了挑眉。 “不,是萨克森-科堡-哥塔,殿下。” “如果我说很享受这次旅行,那么无疑是在撒谎。” 书桌上的烛光闪烁着驱散浓重的暗夜,窗外早已不是熟悉的施塔恩贝格湖,陌生的景色令苏菲微怔。她停下笔,沾了沾桌上的墨水。 “妈咪解释了很多遍,可惜我至今依旧没有弄清他们家和我们家错综复杂的关系。这个家族最显赫的人物,恐怕要数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王子了;与此同时,似乎跟葡萄牙王室和法国王室也有些关系——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全欧洲的贵族都是亲戚,仔细算起来未免太伤脑筋。 “尊敬的奥地利皇太后,我亲爱的姨妈苏菲说,萨克森-科堡-哥塔家的人没有心。虽然这样的评价十分符合她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尖锐的风格,但是从某种程度上,却犀利地揭示了真相。我不喜欢他们打量我们时挑剔的眼光,不喜欢他们嘲讽的笑容,也不喜欢他们背后对内奈和茜茜那些刻薄的议论。 “然而我不得不耐着性子,收敛自己所有的不满和不耐,礼节完美地参与那些无聊的讨论——我不知道成长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成长的某个部分,却必定要学会微笑着面对你讨厌的人和事。” “如果说有什么例外的话,阿玛丽公主可以算是一个——这个漂亮精致的小姑娘十分有意思,连马佩尔都这么认为。不过她有一半法国血统,这或许可以解释她的特别。” “小公主,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 “沃尔芬?”苏菲回过头,颇有些惊讶,“有事吗?” “公爵夫人看着您的房间还亮着,就让我过来问问。”沃尔芬站在门口,提着裙子行礼。 “妈咪也没睡?” “玛丽王后给公爵夫人来了信,请她去萨克森一趟,公爵夫人在收拾行李呢。” “去玛丽姨妈那儿?” 苏菲高兴起来,“我也请乔安娜帮忙收拾行李!” “不,殿下,您不去。” 沃尔芬微笑着回答,“公爵夫人吩咐过,您和马佩尔殿下留在这里。” “为什么?” “我不知道,殿下。” “沃尔芬,你就会说不知道!” “很抱歉,殿下,我真的不知道。” “……算了。”苏菲泄气地说,“谢谢,没事了。” “殿下您记得早些休息。”沃尔芬不再多说,笑着对苏菲再一次行过礼,转身出门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公爵夫人卢多维卡便带着内奈、玛丽和马蒂尔德出发了。而苏菲能做的,不过是将她们送出很远,再说一句“旅途平安”。 “马佩尔,我不开心。” 她和马佩尔并肩走在树林中,情绪十分低落。 “苏菲……” “算啦,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苏菲忽然扯过身旁的马匹,利落地翻身坐上去,“借我用用!” “苏菲!” “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拜托你。”苏菲叹口气,提起缰绳,双腿一夹马腹,转瞬间便跑远了,“别担心,我最多一个钟头之后就会回去!” 棕色的马匹疾驰而过,初秋的风划过少女的耳畔,吹起她的碎发。身上还穿着早晨出门时换上的洛可可式蓬蓬裙,宽大的裙摆在风中扬起华丽的弧度。 苏菲微微压低了身体,随着马背一起一伏。这是她第一次冲动地策马狂奔,却几乎立刻爱上了这样的感觉——无拘无束,无需戴上面具也不必伪装,这样的放纵,如同心底沉寂已久的呼唤。 当你感到烦恼和忧愁的时候,你就到树林里去—— 你能从每棵树、每一朵花、每片草每个生灵里,看到上帝无所不在,你就会得到安慰和力量。 苏菲再次想起马克斯公爵常常说的这句话,不知道巴比现在,在帕森霍芬做什么呢?骑术最好的茜茜,会不会也在维也纳跟她一样钻树林? 想到这里,苏菲收紧缰绳,勒住马匹——这样的放纵再开心也只能是片刻,她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却不能让马佩尔继续为她担心下去。 苏菲立即调转了马头,却发现自己早已迷失方向——她认路的本事一向很差,无论是在城市里,还是树林里。 她跳下马,到处寻找可以问路的旅人。上帝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祷,转过目光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褐色风衣的少年,安静得几乎要跟身旁的树木融为一体。 她牵着马匹走到少年身后,弯出一个自认为最和善恳切的笑容:“对不起,请问——” “你惊跑了我的猎物。” 少年转过身,五官清俊柔和,神色却高傲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