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方式进医院
但是,随后,我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对我而言非常有效的交流方式,尽管从前的我很喜欢这样做(比如我更愿意给远方的朋友写一封措辞华美的信,而不是直接打电话),因为我想在她的手掌心上用我的手指头写字,就像以前的外国人拿鹅毛笔蘸墨水一样,仿佛唯有那样才能写得清楚,才能写到对方的心里去,就像我有天大的机密要表达,而且只能这样表达一样,而实际上我根本就没什么不能当众说的比较隐秘的事情,一切都只是我的矫情和任性使然。 我在女医生软绵绵的手心里随便划了几下,也没真心打算写什么字,仅仅是需要这么做而已,似乎只要这样做了,就能满足我全部的心意,解决我所有的问题,如果她配合得比较好的话,或许我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女医生慈祥地点点头,对此见怪不怪了,好似理解了我的意思,但是我却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理解我的意思,不过她有那个姿态也就够了,我对人家不能要求过高,因为她只是个尽心尽责的医生,而不是万能的神,她不能将世间的痛苦一扫而清。 就算她是神,那也不是万能的。 她顺便还微笑着夸奖了我一下,说我的字写得很漂亮,看起来很有风骨,字形大方飘逸,还不失娟秀清雅,虽然旁人看不见我写的是什么内容。这里的旁人,指的是我的老婆。 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我感觉很好。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 于是我便缴械投降了,放下所有的戒备心理,一切都悉听尊便,一切都顺其自然了。 在这样一位态度和蔼而技术高明的女医生手里边,我应该不会受到什么意外伤害的,她一定会全力救治我的,哪怕对我的病情来说她能力有限,水平不高。 我早就清晰地知道,态度胜于医术,尊重大于治疗,尤其是对心理医生而言更是如此。 病房的走廊里挂着特鲁多医生的名言: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这句话简直太正确了,简直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女医生应该是这句话的坚定信仰者和忠实执行者。 女医生姓姜,名兰兰,字沁芳,一位好同志。 我随后问了姜医生一个比较专业的问题,这也是我一直都比较关心的问题,即如果我被绑在床上或者长时间昏迷了,那么我怎么解决小便问题呢?当然,大便也是个棘手的问题,但显然不如小便问题来得更迫切些。 姜医生充满温情地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到了一定程度人就会自己尿出来,不用担心会憋坏膀胱,人体天生就有这种自动保护功能。好吧,我终于如释重负了,不再无端地畏惧一切了。 想想也挺好,哪怕我在这里吃下某种强效药物,蒙头睡上三天三夜,也不用担心会憋坏膀胱,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什么也不用担心,除了尿裤子,真好! 相比大便失禁而言,小便失禁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忍住内心的喜悦马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希望能够服下强效安眠药,好好地睡上一觉,什么都不考虑了。 姜医生继续笑容满面地说,这其实是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承诺,她一定会满足我的要求的,因为早期的药物治疗就是要让我睡觉,有证据表明充足的睡眠是治疗的首要一步,其他的都是辅助性治疗。 而且她还说,我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直到我自己觉得睡够了为止,她真是一个好医生。 由于我肯配合她的治疗,因此免去了被其他强壮的病人用束缚带把我绑在病床上的步骤,有不少狂躁的病人就是这样开始治疗的,然后就是强制服用镇静剂,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我的内心充满了期待。 一个可以心安理得地好吃懒做的好时代终于开启了。 在短短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里就是一所拥有很多超级天才的大学,而且还是很难考进来的世界名校,姜医生就是这里的校长兼教导主任,她凭借一己之力就使这所大学良好地运转,着实了不起。我们的日常学业并不繁重,很多时候上的都是体育课、音乐课、美术课等等,枯燥而复杂的课程并不多,所以我很喜欢这里。 这是一所大学,更是一所幼儿园。 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在做智力游戏。 比如,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通过一些已然郑重其事地表决过的规则,来挑选出我们病人里边最聪明的人。 有一回,老师很严肃地说(他其实是在考验我们),美国的大型喷气客机要飞过来撞楼了,我们该怎么办才能降低死亡概率呢?每个人都给出了不同的答案,我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那就是该干嘛就干嘛,因为死亡概率不是我能降低的,我不用管这件事,然后大家热烈地讨论着,最后评选出最佳答案。 由于我的答案经常莫名其妙地胜出,我居然成为这里边的常胜将军了,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我可不想在这里出什么风头,从而引起某种可怕的嫉妒和敌意,我觉得这样的话会给我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却没有什么好办法避免这样,谁叫其他人太笨了呢。 预警一下,下面这段也有点长。 闲来无事,我曾经在脑子里慢慢地勾勒出一出唱词精美的剧情曲折的戏曲,其大概的意思就是,我是古代的一个穷酸书生,因为有事去丈母娘家,中午吃饭的时候又因为贪杯,喝醉了。借助着强烈的酒劲,我把平日里对老婆大人的各种不满统统都发泄了出来,惹得丈母娘不断地给我赔不是,老泰山在一旁也很生气,也不知道他是生我的气,还是生他闺女的气。在家的母亲大人因为不放心我,便托人借着出来找驴的名义来岳父家瞧瞧,结果就看见我的丑态了。见托的人久久不归,心里没往好地方想,父亲大人又亲自登门前来看看,结果也瞧见了我的丑态。两边的老人通过我的大声咒骂,都知晓了我们夫妻的情况,此事自然也就解决了。很多看起来不可调和的家庭矛盾产生的初衷,对当事人而言无非就是想要个说法而已,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我的苦衷,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是我住院治疗以来取得的第一个伟大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