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雪
若是贾氏确实被麻绳勒过,同时又中毒,是否也符合你所说的?” 这倒是有可能。但唐仵作并不喜欢被质疑,是否被投毒,只要再次验尸就能知道。他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看看那种奇毒是否存在。 韩县令摸了摸山羊胡,看向蔡老九。后者立马跪下请求,“草民恳请大人恩准,再次验尸还我妻真相。” 虎目绯红的蔡老九一心想找出真凶,是以妻子贾氏的尸身一直没有下葬。 其实他觉得俞良生不是凶手,毕竟两家当年差点成亲戚,便是侄儿朱茂做出那等事导致退亲,俞家也从未对朱家和商家公报私仇,这番人品他是看在眼里的。退亲后几家人形同陌路,再未发生什么,如今又怎会突然因妇道人家几句酸话动手杀人? 百姓们也兴奋起来。 这时,站在最前面一个头圆身子瘦削的小子大喊,“恳请大人,重新验尸。”其余人便纷纷附和。 事已至此,韩县令决定顺应民意。 到底是有忌讳,百姓要么散了,要么跟去在义庄外等结果。惟有小豆苗八字与义庄犯冲,只得在县衙等着。 杨颂之和云飞与十来个胆大的村民跟随韩县令、唐仵作等人进了义庄。 俞唱晚一进义庄蓦地背脊发凉,嗅到刺鼻怪味,她手伸进袖袋扑了空,才想起帕子包裹麻荫子还在公堂上,只好拉过袖子掩住口鼻。 穿过一片棺材来到厢房,唐仵作拿出钥匙开了门,混合冰气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百姓止步厢房外。 唐仵作上前揭开盖板,放了一个月的尸身,便是有冰也变得不成样子,还亏得他用了些独门方法,才叫贾氏不至于烂成白骨。尸臭越发浓郁,韩县令等人顿觉腹中翻滚,眉头拧的死紧。俞唱晚的喉头更是瘙痒到只能用掐虎口的疼痛去压,实在压不住时,便低声咳几下又忍住。 蔡老九看到妻子完全变了模样,面色一白,双腿一软瘫在他大哥身上。蔡老大忙将弟弟扶出去,蔡老二屏住呼吸,作为受害者这边的人监督二次验尸。 唐仵作就像闻不到味道也看不见尸身的可怖,只一心一意翻检起贾氏的口鼻。 验尸的过程并不好看,韩县令第一个出去,跟着师爷和蔡家人也顶不住出去了。赵德全怕俞唱晚看了做噩梦,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去外面等,他在这里看着就行。 小姑娘红着眼摇摇头,她不怕。 半个时辰后,唐仵作缝合好尸身,边用药水净手边道:“死者生前被勒过,也的确中了毒。” 也就是说,他无法确认死者到底是死于勒毙还是毒杀,甚至可能凶手在勒她的同时,她体内的毒药也毒发了。因为这种毒药并非立刻毙命,而是有一段发作时间。 听到这个结果,俞唱晚终于忍不住跑出去,一手撑在榆钱树干上,一手按着胸口垂头猛烈咳嗽,咳到后面腹中似乎有什么喷涌而出,她身子前倾,却呕不出东西——她今日本就只喝了一碗粥。此时肠胃像是搅在一起那般难受,头也泛疼。 少女的手腕泛黄,而那手却如堆雪,手背蓝紫色的血管微微凸起,手指修长纤细,指甲泛着粉红,小小的月牙清晰可见,指间因用力抠着树干而发白。这白嫩的小手与它撑着的黑灰色深纵裂树干形成强烈对比。 杨颂之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食指与拇指摩擦几许。 看身量,她约莫十四上下,看那双手,也能猜到平素该是被娇养着。她纤薄的肩头抖动,似乎难受得无以复加,该是今日所见对她来说过于惊悚。这让他想起第一次杀人后,他腹中也是这般翻江倒海。 这么为父亲奔走,想来她父亲对她很好吧。 俞唱晚眨眨眼,水雾消散,确认自己眼前真有一张手帕。她顺着那帕子看上去,那人很高,她几乎是仰着头才看清他的样貌。 清晰的下颌,流畅的轮廓,此时他薄唇微抿,上面是高挺直的鼻梁,狭长的凤眼很是幽深。阳光透过榆钱的缝隙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在他疏朗的眉目间,无端让人感到温暖。 恶心的味道、讨厌的蝉鸣好像都消失了。 杨颂之掂了掂手帕,素白的手接过,尖圆的指间捏着墨绿竹纹暗纹,衬得那手越发白皙。 俞唱晚道了声多谢,准备扭身回义庄。 却听人群中哄闹起来,原来是一个年轻父亲带着七八岁的儿子来瞧热闹,孩子母亲找了过来,提着丈夫的耳朵拉着儿子回家了。 俞唱晚琥珀色的眸子加深,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一家三口走远的背影。 义庄里,唐仵作填写好验尸格,一行人返回县衙。 “大人,我有个问题想请问蔡九叔。” 公堂上,俞唱晚恢复了去义庄前的状态。 站在前面的杨颂之目光停留在少女笔直的背脊上,她好似不曾失态过。目光下移,那垂在身侧的手微蜷,看上去很软。 那厢蔡老九已缓过来,面上有些失魂落魄,听到韩大人首肯,便点头让她问。 “多谢大人和蔡九叔。”她行礼后面向蔡家几人,“据小女所知,蔡九叔和死者是有儿女的,今日升堂,怎的没来?” 此话一出,堂内外众人面色各异。 只有赵德全豁然开朗,手背一拍手心,总算知道这桩案子里那股说不出的不对劲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