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欢逸坊内未曾燃灯,只有零星的火光在闪烁。
众人见越然归来,纷纷抱拳作揖。越然阴着脸走过众人身旁,陈香扇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当众人斗胆在黑暗中窥见那张熟悉的脸,不免为之惊叹。
她终于回来了。
陈香扇端身行路目不斜视,她察觉得到他们投向自己那或是惊讶,或是愤怒,或是责怨的目光。可如今不管是怎样的非议,陈香扇都能承受。
宫廷幽深,三载凄惶。陆坛明早已磨断了她的棱角。
赤金在坊内正中的戏台后停下,身旁的人为其燃起了火把。陈香扇站在越然身后向前望去,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人震撼。只见无数陡峭的土阶向下蜿蜒,除了黑暗与潮湿,再也望不见其他。
甚至,尽头也无。
“长安城为何会有这样的地方?”
陈香扇疑惑万分。越然闻言不答只狠狠拿过那人手中火把,掀袍赴密道而去。
赤金看着越然似是赌气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头接过陈香扇的话茬,沉声回道:“自宗主听说了先生在长安的消息后,便冒着被朝廷追剿的风险,遣人在此地通修密道。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带您离开这儿。”
“其实,宗主一直都不相信您像他们说的那样。”
赤金说着望向陈香扇,谁知眼前人一如霜般清冷。可眼下就算陈香扇心中已是烈烈,赤金怕也难看出分毫,但面对起她的冰冷,赤金还是继续开了口:“夫……”
“先生,您也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对吗?”
陈香扇看着赤金,她读出了他的忐忑。可她却沉默着转眸而望,她发现周遭的他们好像同样想听她亲口说出一个答案。
可陈香扇并不想作答。
于是乎,她将目光收回,朝着忽明忽暗的密道看去。她想,自己至少不该是向他们作答。
“不走,是要留在这儿送死吗——”
越然的声音从密道深处传来,赤金犹豫地接过另一支火把同陈香扇说道:“先生,请吧。”
陈香扇垂眸走去。
阴冷的空气逆着行路的方向吹来,她小心地走过这条越然为自己修下的长阶。只是,脚站定了,心里的坎却再难迈过。她就这么停顿在最后一个台阶上,迟迟不曾向前。
陈香扇望着眼前迷离的火焰,忽然开了口:“越宗主,可知这一程意味着什么?”
“若你现在选择离开,还来得及。”
陈香扇或许是诚恳相问。可越然怒意未消,转身负气回道:“悬赏令已接,逃者当斩。这是江湖的规矩。“
"先生,是想毁我?”
悬赏令已接……逃者当斩。
陈香扇愣在原地,脑中猛地翻过大婚前夜那张从霍满金手中递来的悬赏令。那是张下令追杀陈韶的悬赏令,而执行处落款,便是越然。对于往事的执念终究掩盖了清澈的爱,刚才的提醒成了陈香扇最后的救赎。
她在得到答案后走下台阶,来到越然面前。
“你就不曾后悔?”
陈香扇昂首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上许多的越然,坚定地说了这样一句无端的话。
越然却瞬间明了,诧异回道:“你都听到了?”
陈香扇摇了摇头。她不过是从他的唇峰上拼出了只言片语,没想到竟真的猜中。但越然并不在意,他压着那份怨念拼命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可陈香扇半晌握拳,偏道出一句:“不曾。”
纵使越然装得再好,还是藏不住眼中落寞。
只是违心的话说出口,就如覆水难收。陈香扇退后半步,不再看越然的眼睛。
“这一程,我希望你也不会后悔。”
越然忽而冷笑,昏黄里他的笑透着几分唏嘘。眼前人如此决绝,他又怎肯认输?只见越然转身赴去,大道一声:“不会。”
不曾。不会。
两种表达,皆是纠缠不断的缘。
密道幽长,再行路时无人出声,余剩的便只有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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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尽头处,是一道破旧的木门。
越然停下,陈香扇也停下。赤金在后追随而来,为二人抬起了门。刹那间,曙光漫过缝隙投射进来,密道下的阴暗被冲淡。越然熄灭掌中火把向外走去,陈香扇亦动了身。
天下大明,霞光普照。
陈香扇极目远眺,眼前凤鸣原上蒹葭遍野,长安在她身后气势恢宏。
三年了,她终于自由了。
陈香扇情不自禁地提裙狂奔。越然缓缓踏行,他看着陈香扇奔向凤鸣原,奔向一片茫茫,竟好似忘却旧怨,微微笑起。
这一刻,若做永恒,将得圆满。
只可惜长安城外,是更广的天地,更远的归途。
站上凤鸣原头。
陈香扇直视起长安,她欲将这些年的憋闷全部化成一声怒吼舍弃,却发现如鲠在喉。攥起双拳按在胸口,陈香扇不知自己何时失去了愤怒的能力。滚烫的泪,竟也变得冰冷。
珍珠阁外的锁,好像锁在了她的心头。
自由,到底什么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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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原上光芒万丈,可光不止为他们停留。
宫城也已褪去晦暗,威武的玄甲骑兵正跨过角楼映在水洼上的光影,来势汹汹。
彼时,梦粱殿门扉紧闭,美人倒了一地。斑驳的晨曦,均匀洒落在她们锦绣霓裳。一张张精致的面颊于光的照耀下更加娇艳。一世花开,一夜花败。所有浮华,到此不过是美梦一场。
可她们竟都带着笑颜。
宫城很快被厮杀声填满,梦粱殿不是他们的目的,被禁军围护的两全殿才是。
一道天光劈开两全殿的门,那位不肯俯尘的天子缓缓走来,站在了世人面前。他伸手卸下王冕抬眼直视起苍穹,光芒穿过龙袍刺在他身上。
他没骂天命不公,亦没悔意。
“阿耶。”
“地狱是要我来赴,可这尘寰又能好到哪去……”
太沧在陆坛明的话音落后,宣告“落幕”。从此以往史家刀笔,哪怕伤他满身,他再也不闻了。
陈香扇望不见宫城里的混乱,可她双眉紧蹙似是有了感应。
风从长安吹向城外,吹开了茫茫蒹葭,身后清脆的马蹄声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