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天凌晨,当乔嘉南跟着相顾无言的贺庭温回到医院之后,迎面而来的不止熟悉的心电图响声,还有憔悴的乔母几乎是瞬间扑过去、紧紧的拥抱。 “回来就好。”她嘶哑着腔,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反复呢喃着,“回来就好。” 丝毫没有问这三天乔嘉南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贺庭温和宋云宜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个场景。 直到乔嘉南无声地安抚好乔母后,转身跟宋云宜道谢,并且拜托她将乔母送回去,末了乔嘉南又瞥了贺庭温一眼,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我跟贺大少……还有事要谈。” 宋云宜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特殊气场,她会意,向乔嘉南递了个眼神之后就搀扶着乔母走了出去。 关门声轻轻,隔绝了走廊外的风声。 乔嘉南收回目送的目光,她瞥人一眼,走到病床前细细看着乔父,半晌,才缓慢地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她顿了顿,才掀起眼皮,看着沉默的贺庭温,开口,“你刚刚说我爸曾经帮过你,帮过你什么?” 贺庭温站在病床边深邃的眸光在乔父身体插满的管子上定了定,才平稳地落到了乔嘉南的脸上: “这是隐私。” 乔嘉南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肩峰弧平,后背的蝴蝶骨弯起了好看的弧度,无谓地:“好吧。” 贺庭温垂眸,他站在那里,目光刚好能瞥见人肩峰上的锁骨,只一瞬,贺庭温便移开视线,无波无澜地重新撞进乔嘉南的眼中: “你特意留下我,就是想问这个?” “……” 乔嘉南忽然沉默,她倚着沙发,平视着与视线同高的病床,这个角度看不清乔父的脸,只能满满的、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和嵌入身体的管子。 全身多处骨折,如今还能躺在这里,不过是因为贺庭温用最好的医生和维持生命的仪器吊着命罢了。 像头任人宰割的兽,毫无尊严,随时随地任人践踏,最可笑的是,即便乔父已经躺在那里,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和最大的恶意,已经全都盖在了他的身上,躲不得,摘不得。 暗地里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等着他的彻底离去。 畏罪自杀——真是可笑。 乔嘉南眸底骤然翻起的惊涛骇浪太过,连贺庭温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毫不掩饰,他顺着乔嘉南的视线瞥去,像是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半晌,只落得一句:“……会好的。” 徒劳的安慰。 乔嘉南兀地笑出了声,只是她眼底没有丝毫笑意,毫不掩饰的冷意太浓:“会好的?” 她重复了一遍贺庭温的话,顿了顿,乔嘉南才掀起眼皮对上他的双眼: “贺大少,你比谁都明白这些仪器的作用不过是勉强吊住他最后一口气、或者说只是为了在医学上不彻底宣告我爸的死亡——” “根本,就不会好起来的。” 那一刻,乔嘉南眼尾一抹红太艳,惹得贺庭温那一瞬间的目光晃晃,连心也莫名颤了颤。 “我知道,贺氏现在的董事长想要放权了,是不是?”乔嘉南压下情绪,缓了缓,再问也平平。 贺庭温敛好刚刚那一瞬间涌起的思绪,开口:“是。” “他想跟你争,对不对?”乔嘉南再问。 没有提起,但两人都知道那个“他”指的到底是谁。 顿了顿,贺庭温垂眸:“对。” 拂走那层朦胧莫名的雾气,乔嘉南垂眼,眼珠澄明得像玻璃碎片,再掀起眼皮时,眼尾便成了最锋利的一把刀: “贺大少……应该没有什么将自己的东西拱手相让的癖好吧?” 贺庭温定定地看着她,仿佛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不语。 乔嘉南不急,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几步走回病床前,温柔地抚了抚乔父的脸,说出的话却夹满了寒: “刚刚在江边,你教我的话我都记住了。” 一顿,乔嘉南侧身,双手抱臂地看人,她微微仰头看人,红唇张合,再续下句: “怎么说呢……就提前祝愿贺大少,夺权成功吧。” 一切尽在不言中。 贺庭温定定地看着她那双眼。 递来的眼波很软,眼神却锋利至极,是藏着锋芒,淡漠的笑意掩盖之下,太多不甘、怨恨、讥讽与寒。 半晌,他收回视线,平移至病床上的乔父脸上,不疾不徐,低声一字: “好。” 一定。 各怀鬼胎,可终究是殊途同归。 更何况…… 乔嘉南笑着,撇开了脑海中那些画面,低头,轻轻抚上了乔父僵硬的手。 回忆中断,思绪回笼,寒冬的风拂走了回忆中的暑热,星辰散落于空中一轮银辉。 隔江对岸,是万家灯火。 乔嘉南拢紧风衣,就这么看着贺庭温,从方才陷入的回忆里提取出先前的那一句话,于是她一顿,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那时候,是你来这里接的我。” 贺庭温不语,他站在那里,笔直得像一棵万年松,眉眼间的变化不重:“那你应该也还记得,当时站在这里,我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乔嘉南懒懒倚着栏杆,抬眼不语,四目相对间,当初临走时最后一段谈话言犹在耳。 贺庭温见人没有反应,也丝毫不着急,他就那么不轻不重地说着,眸光沉寂犹如巍峨不动的松柏: “我想说的还是那句,乔嘉南,没有必要——” 他一顿,放轻了声: “除了报仇之外的一切,都没有必要。” 乔嘉南轻笑着,颇有意味地:“比如?” 贺庭温抿了抿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