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光线折射成斑驳照影将这座城市点缀得尤为明朗,洒向柏油马路时凸显繁花,顺着盘山公路而上,是坐落于山顶的贺家大宅。 而此时此刻,贺家大宅内富丽堂皇的客厅被吊灯点亮,映得明倘生辉,更显寂沉。 佣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在管家的示意下,只给乔嘉南恭恭敬敬地上了杯茶,便都出了花园去。 偌大的老宅客厅内,只乔嘉南与宋言月坐在那里,一时无话。 乔嘉南垂眸,耳尖却无声地竖起,像是想通过那道盘旋的长梯,去窥听方才被贺老爷子沉着脸带上了楼的贺庭温等人的对话。 “……南南。” 终是身旁的宋言月率先打破了沉默,她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伸手递过去一杯茶,温声: “没吓着你吧?” 乔嘉南一顿,回神,双手接过瓷杯,笑着看人:“我是怕吓着您了。” 毕竟方才贺婧仪被带回这儿的时候,看着贺老爷子就声泪俱下,捂着脸说乔嘉南打她。 可贺老爷子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吩咐宋言月好好招待乔嘉南,转身对着贺庭温他们三个贺家人冷眼,丢下两个字:“上楼。” 宋言月不动声色地将乔嘉南所有神情收入眸底,她波光不闪,只柔柔地笑着,喝了口茶,语气毫无波澜: “她是偷跑回来的。” 乔嘉南捏着杯柄的指尖一定,只一瞬,她便若无其事地端起来喝了口,微涩的茶水入喉,再开腔已是轻声:“我明白的。” “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宋言月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开腔很轻,落入乔嘉南的耳中却异常清晰,“爷爷也很疼你,放心。” 有时候聪明人之间的对话,点到即止。 宋言月的意思,是让乔嘉南放宽心,贺家真正的掌权人与女主人,根本不将所谓的贺婧仪放在眼里,至于乔嘉南的所作所为,宋言月又怎么会在意呢? 那是她丈夫跟别人生的女儿。 乔嘉南没有答话,只是嘴边弯着的弧度恰到好处。 “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你根本不需要在意。”宋言月笑意更深,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却显得阴森与无情,“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同意放贺婧仪入门,对外还收养在我的膝下吗?” 乔嘉南面色一顿,敛了几分笑意,沉默不语。 宋言月见她这副模样,轻笑一声,微微附耳,一字一顿: “那个女人怀上了第二胎,是个儿子——后来出了点意外,她们俩,都死了。” 轻飘飘语气卷着字句,顺着空气钻入了乔嘉南的耳中,乔嘉南的瞳孔微缩,只觉耳尖那一片在微微发烫。 宋言月笑着顿了顿,再续下句是,似乎带了点怅然若失的怜惜意味: “你说多可怜呀,是不是?” 一室空寂。 心惊肉跳,是平静之下的暗潮。 乔嘉南沉默着,忽然就想明白了,宋言月能稳坐贺家女主人这个位子几十年,恐怕靠得不只是身后的宋家。 宋家是她的底气,宋言月有足够的资本,让贺元叡都得敬她三分。 可她本身,就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那句“出了点意外”和轻飘飘的一声“都死了”,在乔嘉南脑海中无声地回荡着。 宋言月直起了背脊,瞧见乔嘉南这副模样,有些好笑,轻笑过后,便又恢复到了从前那副温婉的模样,她温柔地拉过了乔嘉南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地拍着: “南南,庭温很喜欢你,我也是。” 乔嘉南沉默地看着宋言月,看着她眸底温柔的笑意,也任由人伸手撩起自己掉落的碎发、挽至耳后,那带着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乔嘉南的肌肤,甚至激起了一阵莫名的颤栗。 乔嘉南就这么看着她,心下微沉,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 “放心,庭温不像他爸爸,他是个好孩子,你走进了他的心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爱上另一个人。” 宋言月怜爱地看着眼前的乔嘉南,眸底很深,似乎是在看她,却更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宋言月面上的笑意更深,甚至带了点哄人的意味: “南南,不用害怕,阿姨也很喜欢你,除了你,我也不认第二个女人来当我的儿媳。” 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恐怕都会因为宋言月这句话而惊讶。 这句承诺有多重,乔嘉南明白。 可现在,她的心思却已经不在楼上的谈话上了—— 乔嘉南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宋言月,那双黑瞳仿佛吸纳过最深的井,乌黑、又好像总隔了冬夜的雾,情绪被隐匿大半。 联想到上次、也是在这个位置,宋言月对自己说出的贺家秘闻…… 乔嘉南的心底,忽然就翻起了一阵悲凉的海啸。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就这么诡异地相处着,宋言月在温声絮絮叨叨,而乔嘉南则是沉默着、偶尔应几声,都能换来宋言月的笑意。 楼梯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的对话停止,同步循声望去,只见贺婧仪满脸泪痕地捂着嘴冲下来,对客厅的两人视若无睹,就要跑出去的时候,宋言月面上笑意尽失,低喝一声: “站住。” 声音在偌大的客厅中回荡着,硬生生逼得贺婧仪停下了脚步,她紧握着拳头,一双眼装满了愤恨,恶狠狠地盯着乔嘉南半晌,才垂下眸去,喊了一声:“妈。” 宋言月不疾不徐地站起身,隔着距离,就这么平淡无波地看着贺婧仪:“你的教养都去哪里了?老宅就能让你放肆的地方吗?” 贺婧仪眼睫一眨,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却越掉越多,止都止不住,客厅的灯光落在她的身上,照得她像个狼狈的小丑—— 而这一切,在乔嘉南平静目光的衬托下,更显清晰。 宋言月可没有错过她方才望向乔嘉南时眼底的恨意与愤怒